第 112 章 養一隻小木魚
可這是哪冒出來的愣頭青?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難道都不清楚?!
“不不……您誤會了!”
葛老師連忙提高音量:“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家長把話打斷:“他是故意的!他剛才就是故意的!”
“他聽清了!他什麼都知道,就是不想管!”立刻有家長反應過來,“這算是包庇了吧?!說不定他跟林家就是一夥的!”
“好啊,當著我們趾高氣揚,看見林家來人了就賠笑臉。”
又有人說:“平時不會也這個樣吧?我們家孩子挨那些少爺欺負了,這邊雷陣雨,那邊陽光燦爛?”
“為什麼要這麼幹,是不是因為有內幕?是不是收林家錢了?”
“所以這些事都是真的?要不是真的,為什麼要壓下來?”
“林家應當給個說法,為什麼不准我們問明白?”
……
贊助生大多家境困難,上別的私立初中湊不夠學費,又沒有學籍上本地的公立高中,所以才會接受所謂的“贊助”。
說是贊助,其實就是私立學園免費招收些成績優異的學生,用來提升學率、刷好名聲的。
這些家長未必念過太多書,卻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不知道多少年,自有一套對付這種人的辦法。
葛老師被他們質問得滿頭大汗,幾次開口想要反駁辯解,又被強行打斷。
他原本沒這麼多想法,現在卻有口難辯,只能一個勁地後退。
他希望班裡的學生出來制止這些家長——這個年紀的初中生最怕丟人,受不了家長這樣吵鬧,就會出來扯著家長快走。
可偏偏後門被穆瑜關上了,學生都在教室裡出不來。
沒有學生跑出來攔,家長越鬧越兇,傳言也迅速演變得更離譜。
一會兒的功夫,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說起了峰景傳媒虐待無辜學生,學校老師公然做幫兇。
“請注意言辭!”葛老師氣得快瘋了,厲聲開口,“我們完全可以告您誹謗——我校有這個追責的權力!”
葛老師不可能承認這種誹謗,顧不上風度,用力推開幾個人:“我們只是學校,不是社會監督機構,沒辦法對這種質疑給出回應!”
“如果你們有懷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那就去調查取證,不是在這裡鬧!”他的語氣越來越嚴肅,“誹謗汙衊是要定罪的,就算你們不在乎,也替你們孩子的前途想想!”
這一番話把大旗拉得很足,加上氣勢撐著,居然真壓制住了局面。
家長們的死穴無疑是孩子的前途,鬧起來是因為馬上要中考了,不少學生其實都打算走藝術這條路,擔心峰景傳媒真不幹人事。
但要說因為這個真被扣上什麼“誹謗”、“汙衊”的帽子,影響了孩子的中考,就更得不償失。
家長們面面相覷,原本激憤的情緒也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您是老師,我們不如您瞭解學生,可能您說的對,也可能不對……這個沒法定論。”
一個戴眼鏡的家長走過來,示意其他家長降低音量,又轉向葛老師:“不管怎麼說,這是您班上的學生。”
“一位您班上的學生,跟您說他在家裡挨欺負了、被虐待了。”
那家長示意靠在榮野臂間的穆瑜:“你們老師不管?”
葛老師本就覺得這學生添亂得要命,被詰問得氣急敗壞,一時急道:“自己弄出來亂七八糟一堆破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管?!”
這話本來也是他的心聲——他想不明白林家為什麼要慣著這麼一個拖油瓶,甚至把人塞進升學班裡來。
像這種學生就該在家裡請家教,或者是去那些專門給公子哥設置的所謂“特長班”,不該來正經想要好好唸書的班級搗亂。
普通人家的孩子就該好好讀書,不該招惹沒用的是非。
靜下心來,考個好成績、尋個好出路,才是最重要的。
自打接手他們這個班級,葛老師有意無意,經常在話裡話外透出排斥,穆瑜就這樣無形和全班人對立起來。
十幾歲的孩子容易受老師態度影響,哪怕穆瑜明明什麼都沒做、大半時間甚至都在請假,也依然成了班中的異類。
……可以被所有人隨便欺負、隨便排擠、隨便拿出來議論嘲諷,不屬於他們這個集體的“異類”。
葛老師滿意這種結果,這種滿意沒有明確的緣由。
或許是因為這樣就有了清淨,其他學生可以因此而不受打擾專心學習,或許是因為有些大人的所謂“成就感”就是這麼拙劣。
看著班上的同學聽自己的話、做自己要求的事,集體孤立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學生,彷彿有了無形的統治力。
這是種隱蔽的扭曲傲慢和自得,葛老師給這種行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為了其他同學好”,是“懲惡揚善”。
不是所有的老師都配得上“老師”這個身份。
葛老師已經被鬧哄哄的家長擠到了教室前門,他煩躁得不行,想進教室躲躲清淨,剛轉身要進門,那扇門就“轟”地一聲重重拍上。
葛老師的一隻手被門重重夾了一下,手指迅速腫脹,變得青紫。
要不是退得快,教室的門差點就要拍上他的臉。他痛得險些站不穩,滿頭大汗地把手用力抽出來,身後傳來幸災樂禍的低笑聲。
教室門順著最後這一點力道關嚴,葛老師又痛又羞惱,快氣瘋了,剩下那隻手重重往門上拍:“快打開!誰關的門?!”
“……風,風關的,老師。” 門裡有學生小聲說,“我們忘關窗了,走廊窗戶一開,風太大,把門刮上了……”
葛老師咬了咬牙,他有了臺階下,顧不上是真是假,滿頭大汗忍著疼認了:“把門打開!”
裡面的學生連忙晃了幾下鎖,叮叮咣咣研究半天,語氣聽著又急又無措:“鎖,鎖撞壞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不開……”
十幾歲的學生還不太會把謊說得天衣無縫,有幾個家長眼尖,看見了悄悄被擰出來的、反鎖住教室前門的鎖舌。
後門也被不動聲色打開,幾隻手探出來,薅住穆瑜,把人拽進了教室。
——十幾歲的學生,的確沒長成、沒形成完整的價值觀,容易被老師和大人影響。
可十幾歲的少年人,也不是沒腦子、沒立場、沒有自己辨別的能力。
他們聽得清楚,他們的老師說,不會管一個求助的學生。
捱打了不管,被虐待了不管,自己家裡亂七八糟那些破事不管。
“怕什麼啊?反正要畢業了,痛快一把唄。”學生們躲在桌子底下,壓低聲音商量,“反正法不責眾,一個班的人,他也不知道是咱們誰幹的。”
“什麼叫法不責眾?”又有人反駁,“這叫行俠仗義。”
行俠仗義對剛過中二期、現在上初三的孩子吸引力不小,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部分其實都簡單。
簡單到立場會跟著看到的東西不同轉變,會犯錯,會搗亂,也沒那麼糾結,發現錯了就會改。
走廊裡鬧哄哄吵個沒完,那是屬於大人的世界。
教室裡的學生們壯著膽子,反鎖住前門,又把後門打開,從大人的世界裡偷走一個他們的新同盟。
/
……兩個新同盟。
一群學生縮成一團,盯著和穆瑜一起進來的高挑少年。
對初中生來說,這種身形已近成年人的高中生,壓制力幾乎是絕對的。
膽子最大的男生也不敢冒頭,相當警惕地縮在課桌後面,哆哆嗦嗦攥著笤帚把。
榮野不理解他們舉起笤帚和墩布要做什麼,抬頭掃了一眼,抱起穆瑜,找到靠窗的座位:“請幫我打開窗戶。”
教室裡的窗戶根本就沒開,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關門的穿堂風。
幾個膽量大些的學生,見外面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要鬧完的意思,躡手躡腳過去開窗,又繞回來看穆瑜:“他怎麼了,生病了嗎?”
榮野坐在穆瑜的座位上,穆瑜靠在他懷裡,頭枕在他肩上,闔著眼一動不動。
這種安靜叫旁邊的孩子心慌,他們沒見過這麼安靜的人,像是很快就會變成一陣風。
“受傷了。”榮野說,“他受了很重的傷,差一點沒命。”“差一點沒命”的概念,對這些孩子來說既近又遠,近是因為影視作品裡不少描寫,遠是因為難以想象。聽到這個答案,這些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有愧色:“……他爸爸真虐待他啊?”
“那不是他的父親。”榮野搖了搖頭,他單手替穆瑜解開領口,讓新鮮的空氣能流通。
榮野說:“他的父親叫穆寒春,是很偉大的賽車手。”
剛唸到初中的學生、家境又大都普通,還少有能關注到賽車的,只是本能被這個職業酷到,有人低低“哇”了一聲。
“那為什麼林家……他們都說他是峰景傳媒老闆的兒子?”
有人鼓起勇氣問:“誰都這麼說,網上也這麼說。”
榮野握住穆瑜的手:“因為那是個小偷。”
那隻手很冰,被他抱住的少年闔著眼,睡在太陽底下。
這是十三歲的穆瑜能承受的極限,反抗林飛捷設下的思維限制,會帶來無法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這種無法查明的劇烈頭痛,一次又一次鎖住少年穆瑜想說的話,把他推進深淵。
“他原本有最幸福的家,有最好的父母。”
所以榮野替他說:“他原本該和你們一樣,做又快樂又蠢的初中小孩。”
一群又快樂又蠢的初中小孩:“……”
“你不是初中生嗎?”戴酒瓶底厚眼鏡的男生反應一向比別人慢,反倒躲過了無差別掃射,愣愣地問,“你,你不太像初中生,你是高中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