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1章 長安雪

 “嘴上沒門嗎?非得當面說。”

 “叔,我把那個俊的從平康坊一路背過來呢。”

 “連是誰都不知,怪得誰來?你也不先找全瑞辨認清楚。”

 “那還不是為了……多領些賞錢嗎。”

 “說來,杜家娘子還真是一枚錢都不賞。”

 “摳搜。”

 說話間,他們停下腳步。

 只見巷子裡放著一具由蒲席包裹的屍體,血從蒲席間漸漸淌出來,將積雪染出一片殷紅。

 “真死了人了?”

 “杜五郎身邊的小廝,聽說名叫端硯,被吉大郎活活打死的,杜五郎這才嚇暈了過去。”

 青衣奴僕小聲說著,唏噓不已。

 同樣是賤籍私奴,免不了兔死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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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中,杜有鄰握著魚符,手指輕輕摩挲著。

 跪在他面前的杜五郎已哭得泣不成聲。

 “孩兒一直說‘我錯了’,吉祥就是不肯讓人停手,孩兒被摁在地上,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停手,端硯……端硯……被打得……”

 說到這裡,杜五郎哽咽住了,差點喘不了氣。

 杜有鄰唉聲嘆氣,連嘆了好幾口氣,問道:“吉大郎還說什麼?”

 “他問我‘咽得下這口氣嗎?’阿爺,我們找二姐給端硯討個公道好不好?”

 “混帳!”杜有鄰拍案喝道:“還嫌給杜家惹的麻煩不夠?”

 杜五郎嚇了一跳,嘴唇都在哆嗦,卻還抬頭看著杜有鄰,眼神中滿是乞求。

 盧豐娘見不得兒子這般,抹淚道:“郎君,五郎都讓人欺負了!”

 “夠了,吉大郎傷到五郎否?到京兆府告他打殺奴婢,杖刑一百、賠錢五萬,你便滿意了?出去。”

 “郎君。”盧豐娘委屈地跳腳。

 杜五郎淚流不已,嘴唇哆嗦,道:“阿爺,端硯從小就……”

 杜有鄰嘆息一聲,閉上眼,吩咐道:“全瑞,以庶人之禮安葬端硯,成全主僕情誼、杜家仁義吧。”

 “是,阿郎。”

 “都去吧。”杜有鄰抬手一指杜五郎,叱道:“你今日起禁足在家,往後休再與柳勣來往!”

 “大姐夫他……”

 “你還管那害人精。”

 盧豐娘不讓杜五郎再開口,拉起他扶著出去。

 出了書房,還丟下一句小聲的抱怨。

 “出閣前也是名門閨秀,嫁到杜宅來受這般窩囊氣。”

 廊外還在下著小雪,庭院裡已安靜下來,奴僕們各歸其位。

 全瑞跟了過來,低聲道:“小人這便去辦端硯的後事,纛竿三尺,明器九事,大娘子以為如何?”

 “此時卻知問我了?”盧豐娘知道管事無非是在要錢,遂道:“問阿郎去。”

 “阿郎不理俗務。”全瑞應道,好生尷尬。

 杜五郎於是拉了拉盧豐孃的衣角,哭道:“孃親,就厚葬端硯吧。”

 “一個虛職官,養這麼大祖宅,還替你兩個兄長打點,我……”

 盧豐娘嘴裡嘀咕,但看著兒子悲傷的神色,終是咬牙應道:“人死為大,辦吧,帳上支取。”

 “是,還有一事,下午柳郎婿稱去找朋友幫忙,是否讓人去知會一聲已找到五郎了。”

 “他真當自己交遊廣闊。”盧豐娘暗罵,揮手讓管事看著辦。

 她才懶得管那大女婿。

 “彩雲,你去玄都觀請位真人給五郎作法驅邪。”

 杜五郎還在哽咽,道:“孃親,我不用驅邪。”

 “你看你這個樣子,魂不守舍的。”盧豐娘撫著杜五郎的肩,“請吧,也讓真人給端硯度橋。”

 “那好吧。”

 外儀門處,彩雲才從二進院離開,青嵐正從前院進來,道:“娘子,那位小後生醒了。”

 “你扶五郎去歇著。”盧豐娘道:“我去看看。”

 杜五郎方才醒來時便留意到了那個昏迷的少年,頗為在意,執意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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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廡廊處,少年支著身子坐起。

 若說他昏迷時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矜貴柔弱的貴家子,而他一睜開眼,氣質又有了變化,讓人感到一股與其年紀極為不符的沉穩。

 更奇怪的是,沉穩中卻帶著茫然。

 “小郎君,你是哪家的子弟?”盧豐娘問道:“因何昏迷在路上?”

 那少年正在疑惑地看著四周,遲疑了片刻,開口很緩慢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死嗎?”

 中間停頓了一下,他彷彿不太會說話。

 “你沒死。”盧豐娘道:“被杜家救回來了。”

 少年的目光中依舊透著不解,點頭致謝。

 “不必害怕,你可有名字?”

 “薛白。”

 “可是河東薛氏出身?”盧豐娘又問道。

 薛白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了杜五郎的鬢邊,看得很認真,像是在觀察著什麼。

 杜五郎被他看得有些侷促,撓了撓脖子低下頭。

 想了想,他向盧豐娘道:“孃親,他好像病了,也給他碗薑湯吧?”

 薑湯是方才給杜五郎熬的,盧豐娘遂讓人去再端一碗來。

 這會工夫,薛白起身,踉蹌地走到了門外。

 他身體還有些虛弱,扶著牆,站在臺階上向外看著。

 杜五郎不由跟了過去,站在門檻上探出頭,順著薛白的目光往西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