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71章 禁歸

夏日的炎熱日光把窗柩上的紅色木漆曬得脫落了些,若仔細看這些細節,會發現右相府已經有些老舊了。

算來,李林甫置宅的時間與他任相年份相當,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傍晚時,楊國忠走過長廊,一路看著相府陳設,

他的新宅就在宣陽坊,楊銛宅的南邊,與三位國夫人、薛白的宅院都離得不遠,臨著萬年縣署,可見位置寸土寸金。新宅整修時,他還用了大量的沉香木,因此屋舍自有股淡淡的香味。這是三年多年前他就學到的辦法,如今終於可以用上了。

可見努力上進,就是會有收穫。

“右相安康。”

“坐吧,你馬上也要位列公卿了。”

楊國忠難得在右相府有一個座位,笑了笑,從容不迫地坐下,道:“楊銛已派人去召薛白回長安了。”

“可見他不願聽你的辦法。”李林甫道,“他寧肯信任薛白、元載,反倒不信任你這個兄弟?”

“薛白畢竟不同。”楊國忠難得承認了這一點。

李林甫端起茶湯抿了一口,心想等了這麼久,薛白始終不把驪山刺駕案往王鉷身上引,讓人失望。

既然有了楊國忠代替薛白在楊黨中的作用,幫忙對付王鉷,那就不需要薛白了,那要阻止楊銛將薛白調回長安,也簡單。

“萬年縣尉的闕額……”李林甫沉吟著,決定賣博陵崔氏一點好處,道:“本相矚意崔祐甫,你等不必再覬覦。”

楊國忠愣了愣,對薛白這遭遇卻隱隱有些竊喜,元載貶官、薛白不歸,楊黨終究是要由他來一力支撐,唯他坐山觀虎鬥、及時表態,得了莫大的好處。

上進途中,有時一旦錯過某個機會,它就不會再來了。

~~

虢國夫人府。

楊玉瑤正拿著一張匯票在看。

此物是近來才在長安城的貴胄中興起的,也被喚作“飛錢”,厚厚的紙張上印著繁複的圖案,紙張中還隱隱顯出些花紋,文字上蓋著好幾個印章,而最重要的防偽措施則是一排編號,用的是如今還少有人能看懂的簡單數字。

除了這一張匯票之外小匣子裡還有些別的文書,譬如存錢證明,薛白稱它為“存摺”,在楊玉瑤的理解這就是借貸生意,她已與許多公卿談好把衙署的食本錢存在豐匯行,利息比存在別處略高些,而豐匯行又可以更高些的利息借出去,或擴張更多的生意……

如薛白信上所言,他之所以留在偃師,這就是他需要鋪開的攤子之一,能為她賺很多很多的錢,這便是他給她的解釋。

楊玉瑤卻是茫然了。

她當然喜歡錢,虢國夫人府之奢豪在長安都是數一數二的,她甚至還好攀比,覺得自己的宅院不如旁人便要拆了重建,但現在她卻漸漸發現她心底想要的不是錢,而是更希望薛白早些回來。

可他卻讓她苦苦等候,不知她夜裡想他時有多蝕骨灼心。

好在,如今楊銛終於下定決心去請回薛白了。

想著這些,楊玉瑤把薛白寄來的物件一個個放回匣子裡,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瑤娘。”明珠匆匆趕來,稟道:“奴婢得了一個消息,萬年縣尉的人選,吏部已經定下了……”

說到這裡,楊玉瑤已回過頭,用飽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明珠很有壓力,但還是低聲應道:“不是薛郎,是崔祐甫。”

“為何?”

“奴婢不知。”

“好個哥奴。”楊玉瑤當即大怒,罵道:“都說了兩不相幫,他卻敢得罪我。”

此事當然有些奇怪,依著薛白的推測,眼下李林甫該是拉攏楊黨才是,為何會突然轉變態度、開始打壓?另外,楊銛才派人去召薛白回長安,李林甫卻能這般快反應,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楊玉瑤當即決定入宮去見貴妃,給右相上點眼藥。

她還未出門,楊銛府中卻有家僕匆匆趕到。

“三娘,不好了!”

“我已知道了。”楊玉瑤冷著臉,道:“敢壞我的事,我絕不給哥奴好過。”

“不是,是阿郎……阿郎病倒了……”

楊玉瑤還未明白這所謂的病倒了有多嚴重,匆匆往楊銛的府邸趕去,恰見兩個姐妹的車馬停在門口。

她連忙迎上前去,問道:“阿兄如何了?”

此時楊國忠從裡面趕出來,匆匆跑下臺階,因太過慌亂一腳踩空,崴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這一下崴得極疼,疼得他只能在臺階上坐下來,雙手拍著臺階大哭起來。

“阿兄沒了,我們沒阿兄了!”

楊玉瑤腦子裡“嗡”的一下,覺得楊國忠是在胡言亂語,上前一腳將他踹翻,徑直往裡趕去。

府邸裡一片混亂,僕從婢女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待見楊玉瑤來了,乾脆紛紛跪倒在地。

正房前,四個大夫正揹著藥箱站在那,臉色蒼白,帶著惶恐之色。

“虢國夫人,老夫到時,國舅已經……”

楊玉瑤理都沒理,奔進正房,只見楊銛正仰面躺在榻上,張著嘴,長鬚上血漬斑斑。

“阿兄!”

一瞬間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楊玉瑤上前去推,想要能推醒楊銛,但任她如何推,楊銛都沒有反應。

“阿兄醒醒,我錯了,我不該和你發脾氣……”

楊玉瑤此時才發現楊銛那看似黑亮的頭髮是染過的,髮根處已是密密麻麻的灰白。

他臉上還敷了一層粉,遮蓋了那滿臉的細紋和老年斑,此時脂粉已褪了下來,顯出他那疲倦發黑的眼圈。

那雙眼睛上佈滿了紅血絲,隱隱還有憤忿之意,像是在氣惱楊玉瑤。

“我錯了,我一輩子都在欺負阿兄,你醒來好不好?”

此時韓國夫人、秦國夫人亦趕到了,見此情形,皆趴在榻邊嚎啕大哭起來。

楊玉瑤反而不哭了,抹了淚站起身來,走向門外的大夫,問道:“我阿兄是如何沒的?”

“虢國夫人恕罪,是國舅故去之後,才有人請小老兒來的……”

“都讓伱們看顧好他了。”

“回虢國夫人,國舅午後睏倦,想要睡一會,這之後,小老兒也不知如何回事。”

楊國忠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我今日為薛白之事來找阿兄,還未來得及說話,阿兄正好得知薛白回不來了,急火攻心,一咳就緩不下來……”

“他有甚好急的?”

“就是說啊。”楊國忠哭道,“不該如此啊,嗚呼哀哉!嗚呼哀哉!阿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