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77章 狼人

他聰明,也一向是擅於玩樂的。

也就是如今大唐正是國力鼎盛,臣民對這位聖人極盡美化讚美,把嬉鬧稱為風流,把荒誕當作率性。唯有薛白知道,命運到最後給了李隆基公正的評價。

薛白如今當了官,不願意陪李隆基玩樂,只負責教導、解釋。

聖人當然是不缺狎臣的,王準、賈昌之流都在,楊國忠也不顧大臣體統,湊在其中。

上次與楊國忠一起出宮的瘦小老道長也在,名叫李遐周,據說是真有道法的。

宴到中途,高力士還捧出一個匣子,裡面盛著一枚丹藥,李隆基隨手接過,含水服了。

薛白知道李隆基一直有服丹藥的,但這位聖人在煉丹一事上也確實有水平,至今還未吃出什麼惡果來。

“真人的丹煉得好,朕近來亦覺神清氣爽。”李隆基嚥下丹藥,隨口吩咐了幾句,再次重賞了李遐周。

李遐周雖不如一些道長仙風道骨,在聖人面前卻毫無獻媚之態,淡淡應道:“聖人謬讚了。”

“右相近來染疾在身,道長若得空,可為他治一治。”

“是,可讓右相到玄都觀來。”李遐周應道。

他態度平淡,竟是連聖人、右相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薛白此時才知道為何這次回長安,李林甫沒有請他相見,原是病了。

病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薛白在偃師時也病過,奈何李林甫仇家太多,連病了都不敢聲張。

~~

次日,玄都觀。

崇業坊中金吾靜街,百姓避走,因右相來謁見李遐周了。

“咳咳咳。”

李林甫披著大氅,由李岫攙扶著走下馬車,他其實病得不算重,就是天氣轉涼,加上勞累過度,染了風寒。另一方面,他也有趁養病靜看楊國忠與王鉷鬥爭的心思。

是因聖人關心,他才來見見李遐周。

“右相,薛白也在客堂,是否將他驅出去?”

“豎子想來看本相笑話。”李林甫以己度人,喃喃自語道:“他巴不得本相病死,可惜要失望了,留著他。”

“喏。”

步入客堂,果然見薛白坐在那。

李林甫於是不讓李岫相扶,邁步走進去,雖被香線的氣味嗆了一下,卻是強忍著不咳。

他並不理會薛白,只與李遐周見禮,道:“本相身體不適,厚顏請道長診治。”

李遐周目光灼灼打量著李林甫,應道:“右相不過略有小疾,無礙。”

“多謝道長。”

“比起偶感風寒,右相更該擔心的是家小吧。”

“道長何意?”

李遐周閉上眼,掐指算著,喃喃道:“右相存,則家族安泰;右相歿,則家門不存。眼下早作準備,尚未晚也。”

“是嗎?”李林甫當即冷了臉,瞥向薛白,眼神不悅。

李岫則是大驚失色,連忙行禮,請李遐周解救。李遐周這才睜開眼,笑道:“戲言而已,十郎不必介意。”

“這……”

待李林甫離開了玄都觀,反手便給了李岫輕輕一巴掌。

“廢物,一個只會給聖人掛興陽蜈蚣袋的江湖術士,你向他求情?薛白收買他來誆你,這都看不出嗎?”

李岫捱了一巴掌,不敢做聲。

過了一會,他不由好奇起來,問道:“何謂‘興陽蜈蚣袋’?”

李林甫懶得回答,淡淡道:“問唾壺。”

~~

傍晚,太府少卿楊國忠、刑部尚書蕭隱之、萬年縣令馮用之等人,皆被招到了右相府。

李林甫病中不見客,由李岫引眾人到堂上說話。

“國舅,我有一個問題……何謂‘興陽蜈蚣袋’?”

楊國忠聞言朗笑,道:“蜈蚣去頭、足,碾為細末,配甘草三分、甘遂三分,以及幾味藥材,以絹裹盛於袋中,繫於胯下,三至七日,可使你那話且大且長,久戰不怯。”

“真的?”

“十郎試試便知,這可是價值萬金的寶貝,我這紫袍便有它的一分大功勞。”

說話間,楊國忠回頭看了一眼,見無旁人,遂拿出一個錦囊遞在李岫手中,叮囑道:“此事萬分機密,我正是獻上此寶物,方得聖人倚重,唯獨對十郎明言,便是薛白也不知我如何一步登天,你獨自享用,莫叫人知。”

“國舅放心,你知我知,絕不入

李岫有些感動,接過那錦囊一看,見上面有些黃漬。他世家子弟的毛病發作,不由顯出些為難之色。

“這是……用過的?”

“誒,只是藥滲出來了。”楊國忠道:“還有功法,我教你。”

“如此萬金之法門,國舅願傾囊相授?”

“十郎與我雖不是兄弟,但勝似兄弟!”

李林甫這一病,已經讓一些人意識到了李岫的重要性,楊國忠毫不吝嗇,道:“用藥後,意守下元氣,正身端坐,存神定氣,吶津吐氣,以意下沉丹田直至要處,如此三十餘周天,再以手持握,左右拍腿,各九九八十一下。”

這一套功法,楊國忠背得很熟。他已經完全摸透了在這大唐,最快的升官之法是什麼。

“三七日,觀形勢完備,舒展長大,粗不可言,其龜蒼老,不須用藥以固定元陽,已可入爐採戰,取勝無厭。”

兩人談過此事,進入大堂,只見蕭隱之、馮用之、楊光翽等人都已經在等了。

“國舅。”

“右相就不聽了,說吧。”

“喏。”馮用之執禮道:“萬年縣已拿到了王焊指使家僕殺人的人證、物證,只要命令一下,隨時可拿下王焊。”

楊國忠又轉向楊光翽,問道:“你那邊呢?”

“回國舅,王鉷與薛白已見過面了,一定是打算合作把罪名推到安祿山頭上。”

“好!”楊國忠昂然道:“我會把證據遞給聖人,由聖人親自下旨,捉拿王焊。”

他登上高位之後,還是初次設局對付朝中重臣,既得意又緊張。

“你們放心,王焊是真要造反,並非我栽贓他。說來,你們或許不信,任海川與我說時,我亦是吃了一驚,王焊此人,哈,可謂是‘非比尋常’啊……”

~~

次日是十一月初一。

薛白是天寶五載的十一月來到這大唐的,轉眼已是三年。

他從屋中出來,聽風吹響簷角的鈴鐺,感到一陣寒意,喃喃道:“要下雪了。”

據他得到的消息,崔祐甫又緝拿到了幾個關鍵證人,他預感到今日長安又要引發一場大案。

到了前院,刁氏兄弟已經備好馬了,他們打算去敦化坊接顏真卿,一起到長安縣衙再找賈季鄰聊一聊。朝食就在長安縣衙附近吃羊肉湯麵。

還未出發,大清早的,卻有一隊人已等在薛府門外,卻是張去逸派來的人。

“薛縣尉回京這麼久,不打算給張家一個交代嗎?”

“不知張公有何吩咐?”

“不為難薛縣尉,隨我們去見見阿郎便是,聖人表親,這點面子想必還是有的?”

薛白猜想,張去逸選在今日要見自己,該不是巧合。

他遂招過刁丙,小聲吩咐道:“你去與老師說一聲,再隨他去長安縣衙,我去一趟張府。”

“郎君可會有危險?”

“這裡是長安,有刁庚護送我足夠了。”

刁庚拍了拍胸膛,昂了昂頭。

……

頒政坊,上柱國府邸前金吾衛立戟執守。

薛白步入大堂,只見到張去逸正坐在一張榻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臉上泛著灰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