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78章 隱藏

興慶宮外,邢縡站在王準的車駕邊等候著,目光看著楊國忠走進了宮門。

過了一會兒,王準出來,說說笑笑地與賈昌告了別之後,走到了邢縡面前,訝道:“有事找我?”

“喝酒?”

“不,累了,陪聖人宴飲了一夜。”

邢縡這才將目光從楊國忠的車駕上移開,道:“唾壺方才進去,你遇到他了嗎?”

“擦肩而過,聞到了一股臭痰味。”王準嘻皮笑臉道。

“不知唾壺此時入宮做甚?”邢縡問道。

“無非是告刁狀,他想對付我阿爺,但他沒這個能耐。”王準道,“可知聖人為何信任我與阿爺?”

“為何?”

“因為我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啊。”王準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邢縡笑著點了點頭。

王鉷父子就是十足混蛋,沒有半點操守,恰是如此,聖人對他們也沒別的要求,斂財、玩樂足矣,所以駙馬王繇的小伎倆傷害不了王準。

但如果是謀反之罪呢?

邢縡分明知道一些事,但沒有與王準說,兩人只是如平常一樣約定好明日一起去南曲喝酒。

“那就明日再喝,今日我先去找你阿叔。”

“好,明日一定赴約,讓你見識我新學的興陽功法。”王準揮手而去,身影十分瀟灑。

邢縡臉上還掛著狐朋狗友的笑容,目送他遠去。

……

王焊的宅院離京兆府不算遠,邢縡進了光德坊,拐入了一條小巷,卻見前方有個高大的漢子正抱著手臂、倚牆而站,頗慵懶的樣子,正是劉駱谷。

邢縡的

“不用看了,唾壺派來盯王焊的人都被我收拾了。”

劉駱谷是河北涿州人,以前是范陽軍中的小校將,如今多年不沾鞍馬,發福得厲害,他骨架大,整個人看起來像只大駱駝。

尤其是他的下巴是歪的,說話時往左右擺動,彷彿隨時要朝人吐口水一般。

邢縡道:“唾壺入宮了,今日就會拿下王焊。”

“拿下就拿下吧。”劉駱穀道:“不除掉王鉷,他就要把造反的逆罪推到府君身上。”

“我們呢?離開長安?”

“不。”劉駱谷眼中閃動精光,道:“既然是兩虎相爭,順帶把唾壺除了。”

當年王鉷、楊國忠聯手搶了安祿山的御史大夫之位,如今劉駱谷便打算把這兩人都除了,往後朝中唯有李林甫一手遮天,自會支持安祿山,以期武力阻止李亨繼位。

“除掉唾壺?”

“殺,讓王焊舉事,順帶把陳希烈、薛白一起殺了。”

邢縡問道:“來真的?”

“唾壺此時只怕還以為他智計百出,當給他嚐嚐狗急跳牆的滋味。”劉駱谷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獰笑道:“你去,給王焊出謀劃策。”

邢縡不太願意,但沒辦法。

開元二十五年他阿爺邢璹出使新羅,回程時殺死百餘海商,掠奪貨物,實則是與安祿山一起做的。那時安祿山只是一個偏將、張守珪的義子,到炭山迎接邢璹,兩人用血淋淋的頭顱成就了情誼,卻也使邢璹如今不得不受安祿山的裹挾。

“好,但你們得保證我的安全。”

“放心。”劉駱穀道:“等唾壺帶人來捉拿王焊,除掉他,再殺入尚書省除掉陳希烈。哦,還有個薛白,在頒政坊張宅,我去辦……”

~~

邢縡離開小巷,走向王焊的宅院。

說到王焊,長安城很多人都認為王鉷這個弟弟是個蠢貨,但邢縡以為不然,他認為王焊只是不太融入世俗而已,實則有著非常聰明、執著的一面。

這些話,是他以前拿來哄王焊的,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信了。

在這個只在乎名與利的長安城裡活得太久了,終日被當成一事無成的敗家子,邢縡有時候覺得,與王焊這個瘋子在一起,更能感受到振奮。

他穿過一重重院門,走過長廊,隱隱地聽到了有人在唱歌。

“聖母煌煌,撫臨四方;聖母神皇,肅肅在上;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沒有人攔著邢縡,任由他走進正房。

推開門,王焊正坐在地上,上身只披著件金色的綢緞,姿態在唱著歌。

“王公?”

“你來了,我夢到則天大聖皇帝媾我了,她狠狠地媾了我。”

邢縡停下腳步,看著地毯上的漬痕陷入了沉思。

王焊大笑著站起身來,揮舞著雙手,問道:“伱沒看到嗎?你看不到,因為只有我才是真命天子,我不需要興陽蜈蚣袋!”

“哈。”

這些話以前還是邢縡告訴王焊的,倒沒想到王焊如今形成了其獨有的法統。

“李三郎是不孝子孫,所以則天大聖皇帝選中了我!”

王焊的手掌打開,也不知在空中撫摸著什麼,臉上帶著癲狂的表情。

“知道嗎?”邢縡道:“唾壺發現了你的身份,很快就要來捉拿你。”

“我幹翻他,正好,我受夠了這虛假的盛世。”王焊用力一揮手,喊道:“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那我們就……召集人手,準備動手?”

“動手。”王焊很果絕,甚至還擺出了一副堅毅的神色,“欲謀大事,何惜此身。”

~~

興慶宮,李隆基聽了楊國忠的稟報,不由笑了起來。

“這是朕今年聽到的最有趣的笑話。”

“陛下,臣絕無虛言。”

楊國忠難得很鄭重,道:“驪山大案,陛下命臣暗中查訪。臣不敢懈怠,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最後發現那些妖賊之所以能進入華清宮,與王焊脫不了干係,甚至劉化就是王準舉薦的。”

“夠了,當朕不知你揣的是何心思嗎?”

“請陛下容臣呈上證據。”楊國忠道,“臣雖有無賴之名,卻不敢在這等大事上說謊。”

很快,一份圖讖便被呈了上來。

“崇真觀的道士任海川曾被王焊請入府中,談的卻不是道學,王焊讓任海川看他是否有王者之氣,這是當時的圖讖,上面王焊親筆寫下的生辰,以及一個‘煌’,他說,他這‘焊’只差一撇一橫便可以火德為皇……”

李隆基原本是漫不經心的姿態,見了這圖讖,眼睛一眯,一股殺氣溢起,似包含了雷霆萬鈞之怒。

這位聖人非常忌諱圖讖,從這些年每一樁謀反大案的罪名

楊國忠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頭,道:“王焊還想讓王準舉薦任海川入宮獻藥,想要……毒害陛下。任海川嚇壞了,逃到韋會家中,說了此事,讓韋會助他逃跑,沒想到兩人都遭了王鉷的毒手,此事,長安、萬年兩縣皆已查出實證。”

終於說完,楊國忠舒了一口長氣,感受著聖人的怒氣。

果然,李隆基語氣森然地開了口。

“立刻拿下王焊。”

“臣領旨。”

楊國忠等了一會兒,應下,之後小心翼翼道:“臣請,一併拿下王鉷。”

然而,李隆基竟是沉思著,緩緩道:“不,朕信王鉷,傳旨,命王鉷率京兆府差役,隨楊國忠一道辦案,捉拿王焊。”

“這……”

楊國忠呆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在這種證據齊全的情況下聖人竟然還會相信王鉷,到底王鉷給聖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接著,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那是一千萬貫的花銷,是真金白銀帶來的信任。

他在他最擅長的斂財之事上都還沒能擊敗王鉷,可悲……聖人難道就只在乎享樂,不在乎誰才是真的忠心耿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