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83章 人才

處置了一場荒誕的叛亂之後,李林甫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但在似夢似醒間卻又因想到薛白而感到惱怒。

他睜開眼,在榻上坐起,喃喃道:“豎子該死,一回長安就不讓人安生。”

接著,他才想到事情已解決,王焊案已了結,自己是勝者。

入冬的長安已經很冷了,外面簌簌下著雪,屋中雖被爐火烤得暖烘烘的,一夜下來卻乾燥得厲害,李林甫招人端上水來,腦子裡依舊想著薛白。

“十七娘在王屋山,怎不寫封家書回來?”

“回阿郎,小郎君與小娘子們的家書堆了許多未看,奴婢是否去找找。”

這一找才知道,李騰空其實已寫了兩封信回來,

李林甫本來是想去信罵一罵這個女兒,若不是她說好話,當初薛白在偃師時,他隨便找個藉口就要將薛白貶到嶺南去。

然而,他也知道當時之所以沒能貶謫薛白,實則是因為楊齊宣沒來得及找到這個藉口。

等奴婢鋪開筆墨,李林甫緩緩口述道:“為父偶感風寒,勁力不似從前,觀家中子女五十人,加之郎婿、孫兒則共百餘,能擔當門

在李騰空還很小的時候,李林甫常與她講一個故事,說他年輕時在洛陽架鷹養狗、狩獵遊樂,曾遇到一位醜道人號槐雲,曾想帶他修道,言“某行世間五百年,始見郎君一人,已列仙籍,合白日昇天。如不欲,則二十年宰相,重權在己。”

那時年幼的李騰空便問“阿爺選了當宰相嗎?不當神仙多可惜啊?”

李林甫為了安慰她,便道:“二十年宰相,權傾天下,只需澤被百姓,廣積福德,如此三百年後道長猶能帶我飛昇。”

當年說這句話,他是真想過要澤被天下的,還將這故事傳出去,讓世人都知他的“仙官”之名。

一轉眼,他已忘了廣積福德的願景,今日給女兒口述家書,用詞悲切。

“為父放棄仙緣,眷戀人間。今陽壽將盡,子孫不肖,唯留大禍事於家門,悔之晚也,輾轉無眠,憂心忡忡。”

正在提筆寫信的婢女聽得奇怪,忍不住偷眼瞥了瞥,本以為阿郎的表情會是十分悲傷,然而,只見李林甫神色平靜,眼神裡精光閃動,竟無半點憂心之色。

倒更像是在算計女兒一般。

“對了,最後再提一筆薛白的所作所為……”

待一封信被送出去,李林甫起身移往議事廳就坐,渾身氣場還是那麼高高在上,帶著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最近讓李岫在身邊做事,李岫與他一樣,雖只在兄弟中排行

“阿爺,今日議王鉷留下的官位?”

“嗯。”

李岫早有準備,轉身看向坐在議事廳中的諸多官員、幕僚,侃侃而談。

“御史大夫的人選,擬定哥舒翰如何?阿爺以邊鎮盡用胡人之策,提攜他為隴右、河西節度使,他今年大破吐蕃,築應龍城,使蕃軍不敢近青海,聖人正欲賞賜……”

“毫無爭議之事,說許多做甚。”李林甫終於不耐煩,打斷了兒子的話。

“孩兒知錯。”李岫頓覺尷尬,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那,京兆尹,戶部,以及轉運、色役、和糴使、租庸、鑄錢等使之職……”

他話還未說完,吏部侍郎苗晉卿開了口,道:“右相,下官聽說,唾壺一直在求見聖人,不久前,聖人已召見了他。”

李林甫道:“唾壺這次犯下大錯,你覺得聖人還能重用他?”

苗晉卿撫須,沉吟道:“聖人一向清楚唾壺無才無德,然縱觀這些年聖人所倚重之臣子,裴耀卿、韋堅、楊慎矜、王鉷,皆擅理財,唾壺辦案雖一塌糊塗,然錢財一事上朝中無人能出其右。”

“山中無老虎啊。”

“是,一時間,右相若想找出一個比唾壺更擅理財之人,難也。”

李岫半晌插不上話,在他們思忖的間隙,才道:“據我所知,唾壺之所以對付王鉷,便是對京兆尹一職虎視眈眈。”

這是廢話。

他發現若按苗晉卿所言,自己擬定的京兆尹的人選根本就不能勝任,只好閉嘴。

李林甫沉思著,道:“不用理財之臣,可用邊將,阿布思今年隨哥舒翰西征吐蕃有功,可舉為京兆尹。”

“阿布思?他是胡人,性情粗鄙,如何任京尹?”

“不久他便要隨哥舒翰回京獻功,到時本相自有計議。”

如此,李岫準備的說辭都用不上了,只能垂手立在一旁聽著。

李林甫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決定餘下官職交給他來商議,但有一樁事卻得先談。

“長安尉薛白不識大體,胡攪蠻纏,給本相將他打發了。”

苗晉卿道:“此番他亦算立功,若升遷,可外放,如崖州吉陽縣令正出闕。”

李林甫知道崖州是不可能的,薛白多少還是有些背景,但差不多正是這意思,這次得將他放得遠遠的。

說話間,有人匆匆趕來,小聲稟道:“阿郎,宮中有重要消息。”

“何事?”

李林甫招招手,允許來人附耳說話,遂聽得一個意外的消息。

“楊國忠進宮不多久,陳玄禮也進宮了。”

李林甫不由大怒,他認為王焊案已了結,非常討厭此事再起波瀾。

但顯然,就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

薛白走進尚書省,由吏員引著到了陳希烈的公房。

“見過左相。”

“薛郎回長安以後,還是初次到老夫這裡來吧?”陳希烈笑容和藹,道:“從你回來就是一堆亂子,難得有機會好好談談。”

作為當朝左相,他對薛白這樣的小官有些太過熱情了,末了,還撫須道:“想當初,你我在秘書省,多好啊。”

“我該謝左相一直以來的照顧。”薛白道,“今日來,是想到王鉷死後朝中有大量的闕額,有些不解,想向左相請教。”

這就是進入正題了。

陳希烈當縮頭烏龜久了,不習慣這種節奏,唏噓道:“王鉷權傾一時,如今死了,卻連一個幫忙收屍的也沒有,讓人唏噓啊。”

“也就是那些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者都已經死了,否則只怕有無數人分食他的血肉,省得收拾了?”

“薛郎還是一如既往的直率。”陳希烈道,“直率。”

薛白道:“談正事吧,左相不想主導這一次的官職任命?”

陳希烈並不懷疑他有說這種話的資格,沉吟著,緩緩道:“薛郎這是逼老夫與右相反目啊?”

“豈是我逼的?是天下人翹首盼左相久矣。”

“只怕時機未到。”

陳希烈大概是想等到把李林甫熬死了再掌權,偏偏忍不住蠢蠢欲動,拒絕得並不堅決,不然他也不會答應見薛白了。

他嘆息了一句之後,打量著薛白,觀察其反應。

薛白從容反問道:“與楊國忠聯手如何?”

“楊國忠太急著出手對付王鉷,中計了,眼下處境可不好。”

“正是因為他處境不好,方可與我們聯盟。”

薛白其實想過在有機會的情況下殺掉楊國忠,以解除後患。但權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當王焊站在皇城含光門上喊出那一句“痿闕”,楊國忠便成了一個可拉攏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