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89章 消失的奏章

“要我說,只是派人盯著,可沒有用。”任木蘭道:“打探消息,還得是靠無賴、乞兒。”

“這是長安,不是偃師,哪有許多乞兒?”杜妗沉思道。

任木蘭自告奮勇,道:“讓我去打聽……”

薛白想了想,不再理會她們,站起身來。

“你去哪?”

“找人瞭解一下南詔的事。”

出了豐味樓,走過積雪初融的街巷,薛白也在想自己這次消息全面滯後的原因。

因為事情不同了,以前無非是朝堂上爭權奪勢,涉及到的只那幾個人,派夥計盯著,總能有蛛絲馬跡;這次卻是真正的軍國大事,牽扯到邊陲各國,若還在這市井裡由著幾個小丫頭去打聽,又能打聽到什麼?

除了在偃師蓄養的一批死士,薛白意識到自己在地方上還沒有任何勢力。

一個合格的當權者,該有門生故舊、耳目爪牙,遍佈四海,偏他入仕才兩年,勢力還沒培養起來。

得去借勢。

~~

暮鼓聲才響完,光福坊中,薛白在一座宅門前叩了門環。

李泌聽到通傳,從床上爬起,披了一件大氅到客堂,只見薛白正坐在那燒爐子,像是打算在他家長談。

“薛郎入夜來坊,為了顏公一事?”

“這麼早就睡了?”

“暮鼓聲響過了,本該不會有人來。”

“你是道士,不會算?”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仙。”李泌在火爐邊坐下,伸手烤著現成的火,道:“顏公做的沒錯,李延業私會外蕃,犯了國法,該彈劾。”

“但朝廷似乎不這麼想。”薛白道,“聖人覺得老師多事了。”

“無妨,外放兩年罷了。”李泌道,“若讓我出主意,顏公幹脆辭官歸去。”

“是嗎?”

“真的。”李泌揮了揮手,似揮去權力帶來的煩惱,“顏公做了該做的,其餘的勾心鬥角,大可跳脫出去,不予理會,是非對錯,往後世人自有評說。”

薛白沒這麼灑脫,乾脆直說道:“李延業召見吐蕃人,不是因為和談。而是吐蕃將有政變,九政務大臣中有人要殺尺帶珠丹。”

李泌眉毛一挑,訝道:“為此事?你怎知曉的?”

“哥舒翰與我說的。”

李泌起身,往門外看了一眼,回過身道:“這是軍國大事,你輕易告訴我?”

薛白坦誠道:“告訴你又如何,我懷疑這是障眼法,我懷疑吐蕃人實際上是為了南詔而來的。”

“你不會是為了幫你老師,開始做局吧?”

“這種軍國大事,我不與你開玩笑,但我不瞭解南詔,你可否幫我查?”

李泌反問道:“劍南節度副使鮮于仲通與楊國忠交情不淺,你何不去問他?”

薛白道:“信不過他,信你。”

李泌啞然笑了笑,搖手道:“但我若幫你,可有條件。”

“什麼條件?”

“不瞞你,不久前張駙馬與我相談過,打算出手幫你們師徒一把……你退了婚,娶和政郡主如何?”

“他自己過得不好,倒想害我,你也這般想?”

李泌道:“於東宮有利,便於社稷安穩有利,不是嗎?”

“走了。”薛白道,“我去找楊國忠。”

“你若要問南詔的事,年中,我在翰林院擬了一份旨意,給雲南太守張虔陀。”

李泌雖然也狡猾,但卻不會為了爭權奪勢而耽誤國家大事,因此,薛白才走兩步,他已開口說了起來。

薛白停下腳步,回身問道:“內容?”

“聖旨,我豈能告訴你?”

李泌笑了笑,把手指放在爐火上的水壺裡,蘸了些水,在地上寫起來。

薛白藉著爐火的光亮看去,只見他字跡飄逸,與顏楷相比是另一種味道。

“初,姚州進奏,閣羅鳳欲叛,聖人以此問張。”

兩列以水寫成的字須臾便滲在地磚裡,消失不見了。

薛白問道:“張虔陀如何回稟?”

李泌搖了搖頭。

“奏章還未回來?”薛白道,“嶺南的荔枝可是三日就能到長安。”

李泌道:“我不知,你若有本事,去問問中書令。”

薛白笑了一下,李泌難不倒他,總歸是借勢,能借東宮之勢,借一借右相之勢也行。

“那我去了。”

“我幫你查吧。”李泌嘆息一聲,因想到李林甫也想嫁女給薛白,眼下若真讓他們聯姻了,東宮的處境就更艱難了,他遂道:“你到客房住下,我明日問問給事中。”

“地方各道、州、藩鎮在長安都設有進奏院。”薛白道:“張虔陀若有奏書回來,當首先送到劍南進奏院,且有記錄吧?”

“你想做什麼?”

薛白道:“你待詔翰林,何不去調閱進奏院的文書?”

“此事違大唐律例。”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有宵禁行走的牌符,李翰林可想逛逛長安?”

~~

各節度使設在長安的進奏院一般分佈在東市周圍的幾個坊內,尤其以最繁華的平康坊、崇仁坊居多,因與尚書省選院相近,且與東市相連,最重要的是離右相府近。

劍南進奏院則是設在務本坊,在國子監的西邊。

夜色中,薛白、李泌提著燈籠,身後刁家兄弟牽著馬,緩緩而走。

路上,李泌問了薛白一個與正事無關的問題。

“太子、右相皆想嫁女於你,你是如何感想?”

“一個道士,問這些做甚?”

“道士也會想要閒聊,尤其是被好事者從被窩拉出來,在寒冷宵禁的長安亂逛之時……”

薛白忽然道:“你猜,務本坊的巡視由誰負責?”

李泌當即會意,小聲問道:“金吾將軍,李延業?”

“看來,你也這般想?”薛白道,“那你我判斷一致了,吐蕃人必有陰謀。”

李泌本以為薛白是明確了此事才問的,因此做出了猜測,不想竟是一句試探。

他搖了搖頭,乾脆閉嘴不談。

兩人到了劍南進奏院前,刁庚當即上前拍門,聲震如雷,像是把整個長安城都從夜色中驚醒了。

等了很久,才有人來,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來者何人?”

李泌拿出一枚金魚符,道:“待詔翰林,急調一些文書。”

不由分說,刁氏兄弟推開了門,薛白大步而入,冷著臉道:“奉令調閱川西半年來所有詔令、文牘,速帶我等去。”

他一個八品監察御史,氣勢比待詔翰林還強。

待進了一間都廳,薛白才低聲向李泌問道:“不是五品才有魚符?”

“聖人賜的。”

李泌榮辱不驚,淡淡應了,親手點了一支燭火,開始翻閱文書。

薛白則與刁丙低語了兩句,讓他到外面盯著,方才也拿起記錄查看。

過了一柱香時間,李泌不由打了個哈欠,因他素來是起得早的;薛白今日則是一直到中午才起來,此時正是最精神的時候,眼睛亮得像是一隻在捉老鼠的貓。

“你看這裡,三個月內,張虔陀進獻寶貨給聖人五次,當有奏章一併入京。”

“不對。”

李泌皺了皺眉,道:“看這時間,張虔陀進獻之後,聖人命我擬旨問南詔之事,卻只提到之前姚州都督狀告閣羅鳳。”

“也就是說,聖人沒收到張虔陀的奏章?”

“至少這一封沒收到。”

“之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