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22章 今時寵

李林甫話到這裡,卻沒放出什麼狠話,而帶著喟嘆的語氣,道:“那往後你便莫再來右相府了。”

“好。”

“十七,你看著他,去吧。”

李騰空不太情願,只是父命難違,遂跟著薛白出了偃月堂,兩人往外書房走去。

路上一直很安靜,直到薛白開了口。

“你阿爺一直在警告我。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向我透露出的是,這些宮闈鬥爭背後的水很深。一旦越了雷池,就是拂逆天威,總而言之,他在教我做事。”

“既然你都明白。”李騰空道,“想必不需要我看著你。”

“明白雖明白,可我不想成為你阿爺那樣的人。”薛白道,“聖人除掉李瑛、張九齡、武惠妃,甚至李璡……你阿爺說出這些,看似膽大,可他想做的不是改變聖心,而是震懾我。可惜,我不想當一個事事依附聖心的佞臣。”

“那你就莫再來右相府了,右相府怕被你牽連。”

“你也是這般想嗎?”

李騰空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阿爺錯了,他老了,聖人也老了。往後不論誰繼承皇位,三庶人必將翻案,右相府何不盡早下注?”

李騰空向後退了一步。

她感覺到自己那纖塵不染的道心,被薛白以權謀的髒水潑了上去。

偏偏這是她選擇的。

閉上眼,她驅散心中的雜念,冷靜地想了一遍,問道:“你說你要做什麼,我再考慮。”

“我想要調一些右相府的卷宗看看……”

~~

汝陽王府中還響著哀樂,太子李亨已經到了,代聖人表達了悲傷之情。

聖人這輩子最敬重的就是長兄李憲,最疼愛的就是侄兒李璡,據說聽聞李璡英年早逝的消息,悲慟至極,在宮中哭得泣不成聲。

慶王李琮也到了,李琮與李璡關係一直不錯,最是傷感,雖沒說太多話,但那淚水卻是演不了的。

在這種氛圍下,一輛馬車悄然抵達了汝陽王府,隨行的侍從擺好車登,方有一個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子走了下來,一路進了惜花院。

奚六娘恭迎在側,行禮道:“見過將軍。”

“我且問你,他為何忽然查起當年舊事,可有人指使?”

“奴家不知,只知他是去了安慶宗的宴席回來,開始在意此事。”

“安慶宗?那是太子授意還是慶王授意?”

奚六娘道:“奴家不知是誰授意,只知今日上午,有人來查過汝陽王暴斃一事。”

“誰來查?”

“一個殿中侍御史。”

“是否長相英俊,年輕很輕,看起來不到二十。”

“是。”奚六娘當即點了點頭,道:“與王維年輕時甚是相像。”

“薛白?又是他?他又在摻和此事?還真是哪都有他。”

朝中在這個年紀能官任殿中侍御史的人,只有薛白一個。而若是將近年大大小小几樁謀逆案串聯起來想,還真是每次都有薛白的身影在其中。

“東西呢?”

“稍等。”

奚六娘於是去捧出一個匣子來,擺在案上。

那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打開來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捧起它,夾在腋下。

“我已安排好車馬,你可去洛陽,不然留在長安,還能服侍嗣寧王、嗣申王、同安王不成?你也年老色衰了。”

“謝將軍。”

“走了。”

奚六娘再次萬福,送走了對方。

之後,她收拾物件,離開了汝陽王府,側門外果然有一輛小車在等著,她登上車,馬車立即啟程。

雖然顛簸,她卻長舒了一口氣,十餘年間在長安侍奉王侯公卿,終於得來了自由。

馬車一路離開春明門,奚六娘逐漸睡了過去。

……

再醒來,她迷迷糊糊間看去,只見自己身處一間屋舍。

“這是驛館了嗎?”

奚六娘問了一句,正要起身,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已被捆著。

再抬頭,只見一個年輕漢子坐在胡凳上,一身車伕打扮。

“你做什麼?將軍讓你帶我到洛陽。”

那年輕漢子笑了笑,搖頭,道:“你既然做了這些事,竟還想著平安離開?”

奚六娘一愣,問道:“你們要殺我滅口?”

“否則呢?”

“你們答應過我的,侍奉了寧王,便放我自由。如今我連汝陽王都侍奉了,你們卻還不放我?”

“你殺了汝陽王。”

奚六娘道:“是你們的命令,是你們要我常年給他下毒的……”

話到這裡,她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驚道:“不對,你不是方才的車伕,你是誰?!”

“吱呀”一聲,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美貌女子,二十餘歲模樣,臉上帶著些傲然之色,淡淡道:“你下去吧。”

“喏。”

那車伕打扮的年輕漢子便退了下去。

奚六娘愈發驚恐,她看著剛進來的這個女子,隱隱覺得有些面熟。

“我們……以前見過?”

“也許見過,汝陽王好宴遊,我們見過面也不稀奇。”

“你是,”奚六娘終於想了起來,喃喃道:“是太子良娣……”

“不是,我不是甚太子良娣,你可叫我杜二孃。”

“二孃你是做什麼?”

“別怕,不過是問你些事情。”杜妗道:“是誰授意你毒死了汝陽王。”

“二孃耍笑了,奴家萬不敢做這些。”

“知道嗎?薛白見你之時,便懷疑你是內侍省派在寧王父子身邊的眼線了。”

杜妗很有耐心整理著袖子,慢悠悠道:“我這豐味樓最能打聽消息,因此知道許多舊事,寧王為何把皇位讓給聖人,無可奈何而已,當年聖人與太平公主聯手發動唐隆政變,實力雄厚,眾望所歸,寧王自知無法與之抗衡,又鑑於玄武門之變,讓了這皇位,可若非要說‘兄弟情深’,聖人殺妻子、殺寵妾、殺兒子、奪兒媳,你讓我信他們兄弟情深?抱歉,我真信不了。”

奚六娘聽得這番話,嚇得雙股打顫。

她很清楚,杜妗既然敢當著她的面說這麼多大逆不道之言,必是不可能放她了。

“所以,聖人必定有派人在監視著寧王父子,甚至不止一個這些人原本很難找,但你是最明顯的一個,也許你根本沒想著隱瞞吧?畢竟,誰敢對聖人派遣的人下手?”

“我……”

“你這般纖白明媚的人兒,會是一個賣餅人的妻子?因王維一首詩,寧王便想將你送回賣餅人身邊?賣餅人卻又為了錢而不要你?寵姐歌喉婉轉,汝陽王尚且放她嫁人,你卻還留在王府,必是使了手段的。”

奚六娘知道自己真的瞞不住了,道:“二孃既然知道,如何敢這般對我?”

杜妗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知道嗎?薛白是我的情郎。”

奚六娘一愣,不明她與自己說這些做甚。

“還有,你可知薛白其實是廢太子李瑛之子?”

“什麼?”奚六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杜妗將她表情盡收於眼底,笑道:“你知道此事?”

“我若說了,二孃能饒我一命嗎?”

“當然,我們很缺人,尤其是證人。”

奚六娘有些猶豫,但她知道自己若不說,今日聽的這些話已能讓她必死無疑,遂開口道:“我知道的不多,但都願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