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21章 螭

    “是。”

    杜妗笑了笑,告訴自己不可被顏嫣迷惑了,這小丫頭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單純。

    “有話與我說?”

    “二姐正好來了,一起解解悶?”

    “我忙。”杜妗笑道:“我命不好,不像你坐在家中什麼都有,許多事我得自己去掙。”

    “我命好,從小到大什麼都順遂。唯獨身子骨不好,若沒有夫君救我,為我延請名醫,我大概便死掉了。”顏嫣道:“如今我每日喝的這藥,丹參是從長白山挖的,尋常人家用不起,夫君是花豐味樓賺的錢買來的。”

    說到這裡,她坦然道:“這碗藥湯裡,也有二姐的一份心意。”

    杜妗不吃這套,心說顏嫣收買人心卻是個好手,無怪乎李騰空半點不怪她。

    “小錢,只要三孃的病能好,這都不算什麼。”

    顏嫣終於喝完了湯藥,隨口道:“不是容易治好的病,該是得一輩子帶著。”

    她沒有幽怨,是早已習以為常的態度,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我就想,每天過得高高興興就好。”

    “高高興興?”

    杜妗又看了顏嫣一眼,倒是確定那份欣喜確不是裝出來的。

    但再一想,換作是她嫁了薛白,她也高興。

    忽然,顏嫣問了一句。

    “二姐想給夫君生個孩子,但該以什麼名份養著?”

    “什麼?”

    杜妗絕沒有想到,會被顏嫣打一個措手不及。

    她不是怕她,只是自憐身世。

    曾經那太子良娣的身份讓她絕無可能嫁給薛白,如今卻得受這種折辱。

    她從小就有志氣,恨不能摘天上的月亮,也曾爬得高看,彷彿離天只有一步之遙,偏是一跌,跌到了谷底。今日一抬頭,發現自己竟在顏嫣腳下。

    “你……”

    杜妗今日來之時,看到了韋芸的車駕,猜想該是韋芸提醒了顏嫣。

    顏嫣卻道:“我不傻,成親前……嗯,該知道的,阿孃都與我說過。這幾日夫君常到豐味樓去,二姐你用的薰香我聞得出來,夫君大概是累到了,夜裡睡得比平常沉得多,早上也不醒,是嗎?”

    杜妗不答。

    “二姐沒想過,該以什麼名份養嗎?若真有了這孩子,萬一被旁人知曉,怎麼辦?”

    “想過。”杜妗淡淡道,她知道若真生了一個孩子,東宮甚至朝廷絕不會容她們母子存活於世。

    “那?”

    “藏著便是。”

    這個問題她想過,但想得並不深,遠沒有她做旁的事那般深謀遠慮,因她知道,她要有一個孩子,很難。

    “好吧。”

    顏嫣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杜妗以為是什麼重要物件,好奇地看去,卻見那小布包打開,裡面藏著一塊糖,顏嫣整塊拿起,塞進了嘴裡。

    “可惜,我有名份,身子骨不好;你想生孩子,偏是沒有名份。”

    因嘴裡含著糖,這句話有些含糊,顏嫣也顯得漫不經心。

    杜妗卻是再次驚愣了一下。

    “你說什麼?”

    顏嫣回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問道:“二姐覺得可以嗎?”

    “你能接受?”

    “家裡的賬我看了,夫君的俸祿才那麼一點兒,家裡的錢都是你掙來的,我花著你的錢,還能聽你的孩子叫‘阿孃’,我反正不虧。”

    “此事,你能做主?”

    “你猜夫君心裡是如何想的?他那人,心機最深了。”顏嫣道:“我可是天天聽永兒抱怨。”

    杜妗恍然明白過來,無怪乎薛白什麼都不說,還全力配合她,想必打著便是這樣的心思,所謂“心機最深”大概是想等水到渠成。

    反而是這個顏嫣,早早說出來,賣她一個人情。

    “讓永兒生一個,豈非對你更忠心?”

    “不求忠心,但求真心。”

    杜妗譏道:“小小年紀,心眼太多。”

    “二姐只說答不答應。”

    “再說吧。”

    杜妗淡淡應了,捏了捏顏嫣那因為塞了糖而鼓出來的臉頰,轉身走了出去。

    青嵐去送了杜妗再轉回堂上,便聽顏嫣自坐在那嘀咕了一句。

    “過去的風流債都替你擺平了,若再敢招新的,你就完了……”

    青嵐忙低下頭,裝作沒聽到。

    顏嫣卻是問她道:“都聽到了?回頭你警告你家郎君一聲。”

    “娘子就別生氣了。”

    “才懶得與他置氣。”顏嫣拉過青嵐的手,問道:“現在你放心了?”

    “嗯。”

    “那金鐲子你就拿著,不是逼著你做什麼,而是收買你的。”

    “娘子,這不行……”

    “安心拿著,我阿孃只是想讓你待我好。不說這些了,我畫葫蘆娃的故事畫給你看?”

    “好啊!”

    ~~

    右相府。

    李林甫見了薛白,徑直開口道:“聖人要見本相,你把近來朝中要事都梳理一遍,說來。”

    “朝政上,多是圍繞著王忠嗣伐南詔在做籌備,只要相信王忠嗣,年底前一定有捷報傳來。”薛白看了一旁的李岫一眼,道:“這些,想必十郎都與右相說過了,而聖人此時召見右相,為的當是榮義郡主的婚事?”

    “不錯,安祿山想要在今年滅契丹、奚,但趕上南詔戰事,聖人已駁了他出兵的奏摺。為了安撫他,安慶宗的婚禮一定要盛大。”

    薛白不由在想,上元時安祿山誇下海口,也許是已猜到南詔將要叛亂,故意為之。

    他嘴上則隨口應道:“右相大可應承下來,到時我來操辦,必讓聖人滿意。”

    “用度?”

    李岫先答道:“夏收前,太府度支並不寬裕。”

    薛白則答道:“不論用度多少,必讓聖人滿意。”

    “那便如此。”李林甫又問道:“你可想好了,如何罷張垍平章中書門下事之職?”

    薛白本懶得理會此事,正要敷衍過去,忽心念一動。

    “右相可知一方銅鎮紙?”

    “銅鎮紙?”

    李林甫喃喃了一句,目光中浮起回憶之色,他臉色不太好,思考得有些吃力。

    薛白也在瞬間做了思考,又道:“我聽慶王說,要除掉張垍,只需找到一方銅鎮紙,那鎮紙上盤著一條螭龍。”

    “螭龍?”

    李林甫顯然驚訝了一下,閉上眼,竟是睡著了一般。

    過了一會,薛白問道:“右相?”

    “你方才說什麼?”李林甫眼也不睜。

    “慶王說武惠妃之死與銅鎮紙有關。”

    “慶王?”李林甫重複了一遍,喃喃道:“慶王想為武惠妃守喪,打的無非是爭儲位的心思,他很聰明,看出壽王大概是無緣於儲位了。”

    李岫愣了一下,想要開口說話,卻見薛白抬起手指,按上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只聽李林甫繼續道:“我答應過惠妃,一定保護壽王,只怕往後要食言了。”

    “為何?”

    “漢景帝時,慄姬一心爭皇后、太子之位,終落得恚恨而死,以史為鑑,可以知人心啊。”李林甫嘆惜道,“惠妃生前,一應用度,皆以皇后之禮。死後被追封為皇后,待到下葬時,反而只以嬪妃之禮草草安葬,慶王為此還請示了一番,聖人卻不願再作花費。”

    “阿爺,別說了。”李岫終是忍不住,打斷道:“這些話大逆……”

    “閉嘴。”李林甫道,“這裡沒有家奴說話的份。”

    李岫只好去拉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