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33章 秘會



            興慶宮內,池畔的柳樹垂下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被曬得暖陽陽的廡房裡,高力士倚在躺椅上睡著了,他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漸漸感到了燥熱。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踩著地毯進來,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來的是薛白。

“壽王死了。”高力士嘆道,“如你所願,你報了仇。”

薛白道:“武惠妃若不是為了扶他為儲君,又豈能有當年的血案,血債血償,很公平。”

“你如何篤定聖人不會連伱也殺了?”

“因為高將軍會保我。”

高力士猶豫著,道:“我不知道該不該保你,你甚至不曾對我說實話。”

“你會保我,你知道我有多不凡。”薛白道,“絕非壽王那等庸才可比。”

“再不凡,與我有何干系?”

“你六十六歲了,享盡了榮華富貴,世上你能夠擁有的都擁有了,還想要什麼?更多的權力、財富?不,你想要如年輕時一樣再做出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你一生得到了足夠多的成果,可到了垂垂老矣,卻發現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精彩的一生……”

高力士感到了莫名的興奮,蒼老如枯木般的身軀裡再次有了熱血流淌。

他睜開眼,坐起,向廡房中看去,但沒有看見薛白,只有一個小宦官正在捕著飛蠅。

方才只是一場夢而已。

高力士莫名悵然,招過守在門外的另一名養子李大宜。

“聖人在何處?”

“在與範美人排戲。”李大宜小聲道:“範美人在教坊多年不得出頭,歌舞音律都是極擅長的。”

“聖人可有提到貴妃?”

“不曾。”

“還沒有?”

高力士不由思量起來。

楊貴妃呈遞的那封信他也看了,明白貴妃這麼做的用意,既然解釋與壽王的瓜葛也解釋不清,倒不如坦坦蕩蕩,只做出一心為聖人著想的模樣,自請死罪,聖人若憐惜貴妃,反而更容易心軟。

可眼下聖人還沒有反應,若拖得久了,便要讓朝臣們認為貴妃失寵,依著世人踩低捧高的嘴臉,局勢又要有變化。

比如,這次李林甫站在薛白這邊,為的不僅是薛白的能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薛白背後有貴妃為援,而李琩空有壽王之爵,實則無依無靠。

但高力士轉念一想,聖人這般敲打楊家,並非毫無好處,他也可藉此敲打薛白一番。

“去京兆府。”

……

到了京兆府,高力士這次是真的見到了薛白,而非是在夢中。

“壽王死了,如你所願。”

“可惜英年早逝。”薛白嘆息道。

實際情形遠遠比夢中要剋制,高力士心知再怎麼試探也不能確定薛白就是李倩,暫時略過此事不談,道:“你也莫怪我還將你困在京兆府,我本打算等貴妃回宮了,在御前為你美言幾句。”

“高將軍想得周到,不論如何,我該謝高將軍。”

“倘若貴妃就此失寵,你打算如何?”

薛白苦笑道:“我得罪了太子,若沒有貴妃保護,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想必只能學李泌躲進山裡當道士了。”

高力士見他還是不肯透半點口風,先敲打了他一句,道:“你學不了李泌,他往後定要回朝當宰執,你往後卻只有東躲西藏的份。”

薛白卻不會輕易被他嚇到,反問道:“高將軍認為,貴妃會就此失寵?”

高力士道:“貴妃的應對辦法,是你出謀劃策吧?聖人心思不是那麼好猜的啊。”

“我身為臣子豈敢胡亂揣度聖意?唯相信聖人與貴妃……情比金堅。”

薛白回答得體,但他這次給楊玉環出的主意,更多隻是來自他的情感經驗,認為這樣可以拿捏李隆基。

可他確實沒怎麼考慮過楊玉環失寵的可能,據他所知,李隆基一直寵愛她直到馬嵬坡,薛白甚至都不知道她有過被趕出宮的經歷。

畢竟許多事不一樣了,她多了他這個義弟,宮中多了一個範女,也許還有更多他想不到的變數。若楊玉環真的失寵,他的處境也就難了。

高力士最擅長察顏觀色,看出薛白的擔憂,道:“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莫看這些年儲位爭奪激烈,可是啊,越是爭得厲害,越是可看出儲位如今不重要,明白嗎?”

“明白。”

“聽說你與慶王走得近,往後注意些。”

李隆基顯然不認為自己短時間內會死,才會放任李林甫兇狠對付東宮。只有真意識到壽命不長了,才會想著培養繼承人。

而高力士說這些話,意思是“貴妃護不住你了,老實些,耐住性子”。

這是敲打,但也是一種保護……

~~

與此同時,一個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從花圃裡探頭往薛白所在官廨看了一眼,見有宦官、禁衛守著,連忙縮頭。

來的是任木蘭。

因她年紀小,隨薛白到了長安之後,就一直由杜妗教導。杜妗這幾年收容了不少孩子培養著,任木蘭就是這些孩子的渠帥。

她平時倒也想幫忙辦些事,可惜沒有機會。這次終於是出了大事,杜妗臨時得到一個消息,命她來接走薛白。

結果恰遇到那老宦官來看薛白,都不知有什麼可說的,關在那官廨裡已說了很久。

等了一會,日頭已漸漸偏西,任木蘭著急,心中暗道:“不是宦官嗎?還不回宮裡伺候聖人。”

抱怨著,見對面的小徑上有人匆匆跑來,她連忙又縮回花圃中。

“不好了!高將軍……”

只聽來人在官廨外慌亂地稟報了一句,推門而入。

任木蘭心想:“老宦官這回該走了。”

結果她卻是又等了許久,眼見著幾個小宦官來來回回地傳遞消息、遞呈物件。直到暮鼓響之前,那老宦官才匆匆帶著人離開了。

“呼。”

任木蘭長出一口氣,從花圃另一邊出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提著一個食盒往官廨走去。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婢女的彩間裙,十分不方便,她還是喜歡自己原先的短襟衫子,打架、跑步才不會被拘著。

走到院門處,守衛的是京兆府的差役,早被杜有鄰收買了。

“咳,我是……奴家是薛宅的,薛郎的侍婢,得娘子吩咐,來給他送些親手做的點心。”

任木蘭覺得自己不算說謊。

進了官廨,今日輪班照顧薛白的是刁庚,此時正坐在廊下掏耳朵,見有人來,伸手便攔住。

“郎君累了。”

“我。”任木蘭使了個眼神,道:“是我。”

“那郎君也歇了。”

“我可是二孃派來的。”

刁庚這才放任木蘭入內,低聲說道:“郎君不在,隨高將軍走了。”

任木蘭一驚,繞過屏風,掀開那被褥一看,裡面放著兩個枕頭。

好不容易辦樁差事卻辦砸了,她連忙擱下食盒就往外跑去,要去稟報杜妗。

~~

太府監,左藏庫。

楊國忠雖身兼數十職,卻時刻牢記自己的本職差事是太府卿,為天子打理錢財。此事做好了,其餘的一切自然而然也都會有。

是日,他正在觀看左藏庫收羅來的寶物。

“國舅請看,這便是那‘七寶帳’了。”

楊國忠目光看去,只見被搬起來的是一件龐然大物,乃是一張象牙製成的床榻,上掛帳幔,看起來無比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