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70章 彭娥



            五月的長安天氣漸熱,興慶宮的龍池卻十分清涼。

楊玉環登上沈香亭附近的閣樓,能看到龍池邊正在營建著新的遊冶場,已快要完成了。

那是楊國忠給聖人設計的第二個秘室,根據志怪故事佈置的,講的是永嘉之亂時,有一女子名為彭娥,為躲避亂賊而逃入山中,見到了諸多鬼怪,讓聖人可去尋找彭娥。

李隆基對此事十分期待,楊玉環卻不然,覺得楊國忠做出的東西更像是為了給聖人獻美女。於她而言,可玩的東西遠不如薛白最初佈置的那個。

說到薛白,他回長安也有一個月了,卻也不來拜見她,兩人只在朱雀門城頭上遠遠見了一面。

正巧想到他,那邊張雲容回來了,到了楊玉環身邊稟告了一句。

“貴妃,聖人要晚些來,眼下還在勤政樓,奴婢過去時聖人正處置彈劾薛郎的奏書。”

“他又犯事了?這才回來幾日。”楊玉環似覺好笑,“哪個又彈劾他?”

“據說是個叫楊齊宣的,與薛白爭風吃醋,告了刁狀。可張垍正在聖人面前支持楊齊宣,說薛白的不是。”

“嗯?”楊玉環猶在笑,悠悠問道:“不是說薛白是張垍的私生子嗎?”

“貴妃可莫開玩笑了,這次可是謀逆的大罪。”

“薛白如何辯解的?”

張雲容搖頭道:“未見到薛郎。”

楊玉環原本懶洋洋地倚坐著,聞言才直起身來,慎重以待。

在她看來,謀逆大罪不要緊,怕的是失去了聖人的信任。以往薛白陪聖人吃喝玩樂積攢下來的好感,這幾年差不多已在一次次的敢言直諫中消耗殆盡了。

她不瞭解具體發生了何事,對國政也難插上嘴,並不知如何幫忙分說。可想必只要讓薛白能面聖,他自能解釋清楚。

這般思量著,再一轉頭,看到了龍池畔正在營建的遊冶場,楊玉環明亮的眼眸中有光彩閃動。

~~

中書門下省。

薛白才被遷為中書舍人便遭到了彈劾,使他上任並不順利。同僚們只當他很快會被貶官,並不願將差事分派給他。

中書舍人的差事是詔旨制敕、璽書冊命,能看到朝廷最新的旨意,掌握機密,便相當於掌握了偌大的權力。薛白很想要這份權力,但他並不急在一時,眼下他要做的是保下李岫,並反擊了楊齊宣的彈劾。

大概的辦法算是已經想好了,可他發現實施起來甚是困難,因繞不開那幾個站在權力巔峰上的人。在長安行事是對付人,反而不如在地方、邊鎮,遇到的是具體的事。

這日,他正在衙署裡翻看過往的詔書,找到了一份早年間的《命備吐蕃制》,甚是有意思。

開頭幾句話,便能感受出李隆基對吐蕃的怒火——“惟吐蕃小丑,忘我大德,侵軼封域,抄掠邊甿,言念於茲,無忘鑑寐。”

後面則是命令各個軍鎮集結勁卒防備吐蕃,寫了幾個軍鎮的兵力分佈,隴右有將近四萬人,分為臨洮、河源、安人、白水、積石、莫門軍等各軍團;河西有二萬六千人,分為赤水、玉門、豆盧等軍團……

薛白正看得入神,心想難怪中書舍人是儲相;刁氏兄弟則在官廨的前廳識字,昏昏欲睡,哈欠連天。

安靜詳和的氣氛中,忽有細碎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放飯了。”刁庚伸了個懶腰,他們這個官廨,目前還只有放飯的雜役有時會過來。

然而,來的卻不是雜役,而是一個身穿襦裙的身影轉進門來,又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刁庚只覺一輩子見的美人都沒在薛白身邊圍繞得多,驚歎的同時也見怪不怪了,小聲向刁丙嘟囔道:“皇城中書門下省,怎能讓小娘子闖起來。”

“別說話。”

屏風後方,薛白也抬起頭,只見謝阿蠻負手緩行,邊走邊打量著他這官廨。

“許久未見了。”

“我嫁人了。”謝阿蠻忽然道。

薛白一愣,笑道:“恭喜。”

“恭喜你個頭,我騙你的。”謝阿蠻道:“反倒是我該恭喜你,如願以償,當了五品高官。”

“俸祿還是不如謝小娘子。”

“嘁。”

謝阿蠻確實也富,並不反駁,終於說起了正事,道:“我是來帶話的,讓你明日傍晚到興慶宮一趟。這是帶話,不是傳旨。”

“御宴?”

“那倒不是,是去陪聖人、貴妃遊玩宮中新落成的秘室,這還是你先想出來的新奇之物,聖人有意讓你對楊國忠的佈置評點一番。”

薛白聽了,並無太多驚喜,反而微微有個蹙眉的動作。

過去他一直在盡力擺脫“狎臣”的標籤,在他入仕之前,朝中還是有一些正義能幹之士,不時能發出聲量的。他及第以來儘可能地不陪李隆基嬉遊,為的便是更容易得到這部分人的支持。

結果,到這一兩年,風氣似乎變了,世人漸漸不以狎臣為恥,反以攀權附貴為榮。這風氣在楊國忠拜相之後尤為明顯。

那再堅決排斥當狎臣還有何意義?

謝阿蠻等了一會兒,見薛白沒有反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倒是領旨啊。”

“謝小娘子不是來帶話的嗎?”

“那你也得答應。”

薛白思忖著,竟是問道:“我能帶人一起去嗎?”

謝阿蠻一愣,問道:“帶誰?”

“李林甫第十七女,玉真公主之徒,騰空子。”

“如此說來,京城傳聞伱與人爭風吃醋,竟是真的了?”

薛白道:“騰空子亦算是宗室遠親,往年御宴,她亦作為家眷到場。相信聖人心胸寬廣,定不會為難她。至於李林甫謀逆一事,業已定案。死人不會辯解,聖人或可聽聽李家人的說辭。”

謝阿蠻驚訝不已,道:“你也太膽大了,敢與聖人討價還價,真不怕被治罪?莫忘了,如今彈劾你的奏章,可還有這麼厚。”

“懇請小娘子替我轉達這個請求。”

“你待我還真客氣。”謝阿蠻以讚揚的語氣批評了薛白一句,“等著吧,我替你去問問。可是這般兒戲之事,你就別抱太大指望了……”

~~

次日,時近黃昏。

薛白到客房中接李騰空一起入宮,只見她又換上了那件道袍。

“病好些了嗎?”薛白問道,擔心她走這一趟,身體支撐不了。

“放心,我通醫術,已無甚大礙了。”

“不放心,聽說醫者不能自醫。”

“唯有心病或不能自醫。”李騰空平平常常地道了一句,之後,她瞥了薛白一眼,小聲地補了一句,“心病是你醫好的。”

聲若蚊吟,但薛白還是聽到了,牽過她的手,往外走去。

“這次入宮,是一個機會。待消息傳出去,百官會懷疑你家中誰是否又得了聖眷。再對你家動手便有所忌憚。除此之外,我們還可向聖人求情。說辭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