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78章 皆在一念之間

可連他也不確定,這種保護對於王忠嗣而言,是好是壞。

……

就在望仙橋旁的樹林裡,有一個黑黢黢的銃口從灌木叢中探了出來。

趙餘糧趴在灌木叢中,眼睛死死貼著千里鏡,盯著張孝哲的動作。

他渾身上下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心絃也繃到了極點,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二娃,下令了嗎?”

“沒。”

喬二娃抬頭看去,遠處的一間高臺上,施仲根本沒有下令。

連他們都知道,在華清宮外,不論是開銃還是射箭,只要是藏了伏兵,整件事的性質都會大不相同。所以,若非不得已,他們絕不能出手。

趙餘糧已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重壓了,想著也許自己可以不用等到命令就直接開銃救下王節帥,這會是他初次違背郎君的意志。可腦海裡那一聲“砰”迴響在華清宮外,也讓他感到有些嚇人,他於是又希望埋伏在另一邊的神箭手都儘快射箭。

總之思緒雜亂,讓他太陽穴的血管都跳動得厲害。

視線裡,孫孝哲一腳踹開了死死糾纏他的王韞秀,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刀。

“啖狗腸!”

趙餘糧焦急不已,迅速移動千里鏡往西繡嶺看去,遠遠的,幾道身影正立在降聖觀的高臺上,在他眼裡,也就指頭那麼大,卻顯得異常冷酷。

他想要有所動作,手指卻顫抖得厲害,耳畔忽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望仙橋傳來震動,嚇得他縮了縮身子。

一隊禁衛如飛龍般趕來,為首一人身手矯健,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孫孝哲的肩頭,箭支的勁道直把他推倒在地。

趙餘糧如同一個將要溺斃的人突然浮出水面,瞬間能呼吸了一般,同時後怕不已,連忙縮回了火繩銃,一動也不敢動,任那一個個騎兵從身旁過去。

~~

王忠嗣本以為自己必死在孫孝哲刀下了,遇此情形,竟有些失望。

他轉頭看去,只見是郭千里策馬奔來,同時大吼道:“誰敢在華清宮前動手殺人?!”

孫孝哲捂著肩頭上的傷勉力坐起,臉色猙獰,眼裡泛出狠意,喊道:“王忠嗣詐死欺君,意圖謀反!我不過是將他拿下。”

說罷,他看向匆匆趕來的吉溫,安心把接下來的口水戰交給吉溫來打。

郭千里並未看到事情的全部經過,驅馬到王忠嗣面前仔細看了一眼,道:“還真是王節帥,遠遠瞧著我便覺眼熟,你不是被刺殺了嗎?”

王忠嗣沒有回答,心中不知郭千里這一救會讓事情變好還是更壞。

也許,聖人會因此依舊猜忌他?

~~

李隆基看了很久,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

高力士上前道:“奴婢派人在太子身邊聽了全過程,現將人帶來?”

今日在聖人親眼目睹的整個過程中,已很明顯地能看到孫孝哲對王忠嗣的殺心,在王忠嗣根本沒反抗的情況下,孫孝哲絲毫不曾想過要活捉他。

僅此一點,已可證明安祿山一系對王忠嗣之忌憚是出於私心。

這種情況下,高力士認為聖人應該先吩咐御醫給王忠嗣處置傷口。

可李隆基只是淡淡吩咐道:“讓他們到九龍殿面聖。”

“遵旨。”

“九龍殿不必留太多護衛。”李隆基又補了一句。

高力士一愣,知這是因聖人還不信太子與王忠嗣,想看看他們到底會不會造反。只是,還有必要嗎?

他告退時下意識地瞥了薛白一眼,他已經完全看明白了,正是薛白在配合王忠嗣,故意引導聖人來降聖觀,這麼做絕不是什麼好事,操縱聖人,鬧不好就是觸怒龍顏的大罪。

同時,陳玄禮也已意識到薛白在此事當中所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移了兩步,擋在了他與聖人之間。

薛白很自覺地退了兩步,交出千里鏡,垂下雙手,靜候處置的樣子。

李隆基依舊背對著他,舉著千里鏡,看著郭千里押著李亨、王忠嗣、孫孝哲、吉溫等人一路進了華清宮,走向御湯九龍殿。

這個過程中,距離在拉近,他更能在千里鏡裡看清他們的動作,可他反而覺得離他們越來越遠了。直到他們進了殿,他才放下千里鏡,回到降聖觀,在御榻坐下,等候著結果。

他能夠想象到,此時那些悖逆的臣子們站在九龍殿內,隔著屏風,各自對著那座玉像油口滑舌地狡辯。

對於那些狡辯的內容,他沒有一絲一毫想要聽的興趣,他已經在他們頭頂上方看得一清二楚了。現在,他只想知道,他的儲君有沒有魄力發起一場政變。

今日,李亨若沒有這個決心,等到王忠嗣一死,便不會有更好的機會。

等了許久,諸多消息傳了過來。

“稟聖人,吉溫、孫孝哲咬定了太子與王忠嗣謀反;太子跪在九龍殿前,稱並不知詳情,願辭去儲位以證清白;至於王忠嗣……”

說到這裡,傳話的宦官頓了頓,方才繼續道:“他承認了犯下欺君之罪,想要在臨死前面聖。”

這要求聽在李隆基耳朵裡,覺得特別耳熟,他於是恍然想起李林甫臨死前也是這麼說的。

再次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看華清宮的地勢,從這個角度能夠很清晰地看到宮中守衛的薄弱處。以王忠嗣之能,只需要調動百餘精銳,很容易就能控制九龍殿,順利“尊奉太子”。

但李亨、王忠嗣什麼都沒有做。

李隆基心裡懸了多年的那塊石頭悠悠晃晃,還是落不了地。

他遂側睨了薛白一眼,淡淡道:“你擅排戲,此前排了一出《西廂記》,今日排的這出叫什麼?”

“臣惶恐。”

薛白的表情稱不上惶恐,但慚愧確實是有的,從袖子裡拿出了自己的告身,也不敢上前,只好放在地上,仔細拿魚符壓著,怕被風吹走。

他動作輕柔,看得出很在乎這告身、魚符這些官位的象徵。

“臣也許不適合當官。”薛白難得承認了這點,道:“臣欺君罔上,包庇王忠嗣,罪該萬死,請聖人看在臣過往的功績上,留臣一條性命,放臣歸隱山林。”

“薛上進不想當官了。”李隆基譏道,“不當官你做什麼?”

“我該學李泌。”薛白道。

這話說得誠懇,他該是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打算當個閒雲野鶴。

李隆基見他如此,反而息了些怒氣,道:“朕早知你不適合當官,也就是與李白一樣,適合供奉翰林。”

“是。”薛白像是沒了往日的志氣,有些洩氣的樣子。

李隆基不見華清宮中有異動,再次坐回御榻,吩咐道:“召郭千里來。”

郭千里突然衝出,一箭救下王忠嗣,顯然已在聖人心裡留下猜疑。

等待著郭千里,李隆基方給了薛白一個解釋的機會。

“說吧。”

“是,臣不敢再欺君。”薛白反正也不想當官了,也豁得出去,道:“臣在梁州見到了重病在身的王忠嗣,當時他身邊有一大夫被人收買,下慢性毒藥害他,被臣揪了出來。前幾日,臣聽聞有南詔遺民北上,欲為閣羅鳳報仇,心中起疑,遂提醒王忠嗣小心。不想,還是聽到了王忠嗣遇刺的消息,臣不由奇怪,他為何明知有人要害他,還如此鬆懈。於是,臣藉著追查兇徒之機,查看了那具無頭屍體,發現……那不是王忠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