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79章 誰更執拗

她單手拿著卷軸,也不展開宣讀,配合著平淡的神色,顯然有些對聖人不敬。只是眾人沉溺於哀悼,沐浴於君恩浩蕩之中,沒有察覺到。

反倒是有人好奇地問道:“元載呢?”

“他被任為大理司直,追查阿爺的死因了。”

“那元載豈不成了如今家裡官位最高的一人?”

王韞秀的幾個姨妹不免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渾然忘了當年正是她們時常譏嘲元載。

喪禮上更多的便是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不等王忠嗣出殯,王家家風就已有了變化,正是人走茶涼。

數日後,出殯,葬於白鹿塬。

祭文是元載此前就寫好的。

“公本太原祁人,六代祖仕後魏為青州刺史,北齊為白道鎮將,五代祖隨周武帝入關……”

祭文很長,從王忠嗣之父王海賓的壯烈戰死說起,詳述了王忠嗣一生的功績,卻似述也述不完。從中午開始,直唸到夕陽把天邊的雲都染成紅色。

“公孤童被識,策慮奮發,義勇偪億。其受任也,厲三軍之氣,同萬夫之力。致誅則百蠻竦,振武則暴強服。支離約已,盡悴事國!”

聽到這裡,王韞秀感到臉上一涼,手一摸,驚訝於自己流下淚來。

往日不曾細數,她常常忘了她阿爺有著如此波瀾壯闊的一生。

隨著最後一抔黃土被鋪上,送殯便結束了。

王韞秀則在想,阿爺覲見的遭遇與李林甫相類,希望這墳瑩的遭遇莫再與李林甫相類了。

耳畔,人們已開始誇讚她夫婿。

“元載這祭文寫得真好,是有文才、有孝心的。”

“可他竟是送殯也沒來?”

“說了,還在追查姨父的死因,比王家的兒子們還盡孝……”

~~

同一天裡,楊國忠將一份告身遞在元載手裡,笑容燦爛,道:“恭喜花鳥使正式上任了。”

“謝右相。”

元載接過告身,展開看了一眼,見了上面“敕元載勾當此事”這寥寥幾字,卻能感受到它帶來的偌大權柄。明面上只是採選天下美色召入宮闈,他卻可藉機為自己樹立不少威嚴。

往後,哪個官員敢不聽話,便採選其妻女入宮,畢竟,花鳥使勾當差事,不看門第、不論婚嫁。

僅僅這片刻工夫,元載身上的氣場便有了些不同,更凌厲了些。

“哈哈。”楊國忠不由大笑起來,“公輔,莫要這般嚴肅。這是個使人愉悅的差事,你可知聖人喜歡何樣的美人?”

“可是如貴妃一般?”

“不對。”

“還請右相賜教。”

楊國忠神秘一笑,方才道:“聖人喜歡各式各樣的美人。”

這算是他一個風趣的笑話,元載只好賠笑起來,笑著笑著,偶爾也會想起今日是王忠嗣出殯的日子。

可元載心裡很清楚,自己與楊齊宣不同,不是出賣丈人換取自身前程的小人。他是真有計劃以實現王忠嗣的心願。

聊過了花鳥使的差職,免不了要提起前幾日講武殿發生的事,元載直到今日得了好處,才肯據實報給楊國忠。

“如此說來,只差一點便可扳倒太子了?”楊國忠聽了,有些遺憾地捻著長鬚。

元載訝異於會聽到這樣一句在權爭中如此愚蠢的話,連忙遮蓋住眼底的鄙夷。

“右相,下官有些不解,請右相釋疑。”

“但說無妨。”楊國忠瀟灑地一揮袖子。

元載道:“右相總領朝綱,監督太子是為本分,可真扳倒了太子,於右相有何好處?”

楊國忠自有考慮,反問道:“我們得罪太子甚深,坐以待斃不成?”

元載心中輕哂,暗道唾壺這種憑近狎聖人上位的貨色居然還想著下一朝的事,只能說是杞人憂天。

“聖人正當壯年,下官以為,此事暫不足慮。反而是安祿山,支持張垍、吉溫等人於朝中與右相爭權。可右相手中掌握的兵馬卻不如他,故言安祿山方為大敵啊。”

楊國忠點點頭,道:“你是說,本相該藉此機會對付雜胡?”

“自是如此。”

元載侃侃而談,講了如何除掉吉溫、孫孝哲,削弱安祿山,還說了如何除掉張垍、陳希烈,讓楊國忠獨掌大權之後拉攏邊鎮,徹底除掉安祿山,達到李林甫那種隻手遮天的高度。

楊國忠聽得連連點頭,對這個設想很是滿意。

他擬定主意,給聖人遞了奏摺,聖人果然很快便召他覲見。

~~

如今楊國忠對朝政的掌控還遠不如李林甫。以前李林甫在時,李隆基到華清宮都是把朝政留在長安,如今則是把宰相們都帶到驪山。

薛白自知也許很快就要被貶官了,但得益於近來發生之事李隆基並不願對外公佈,暫時還未處置於他,至少眼下,他還是中書舍人。

藉著中書舍人之權職,每次留意到有長安的奏摺送到驪山,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去,毛遂自薦地擬旨制命。

是日,陳希烈終於又讓薛白擬了一封重要的旨意。

“這?”

薛白看著草稿,顯出些疑惑的神情。

陳希烈道:“此前是你與右相進言的吧,安思順既任朔方節度使,可使之卸任河西節度使,由高仙芝兼任。”

“是。”

薛白坦誠應下。

這是王忠嗣的建議,他當時便執行了,說服了楊國忠。

然而,今日要擬的這封詔書,卻是撫慰安思順的,表示讓他卸任河西節度使一事乃子虛烏有,朝廷並無此意,讓他安心留任。

“左相可知這是為何?”

陳希烈深深看了薛白一眼,從一堆公文裡翻找出一份,道:“自己看吧。”

那是一個名叫裴周南的監察御史上的奏書,稱河西的諸將士,以及胡人諸部聽聞安思順要卸任,紛紛請求朝廷讓安思順留任,一些胡人甚至割掉自己的耳朵、劃傷面頰,向朝廷表示一定要留下安思順的決心。

這是大事,阿布思業已叛亂,萬一再因節度使的調動讓河西生變,朝堂上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唯有安撫住安思順。

薛白看過,苦笑道:“這便是左相曾說過的,安思順對朝廷的忠心嗎?”

陳希烈道:“忠心之餘,誰無私心吶?薛郎可敢自詡無私?倘若朝廷讓你卸任中書舍人,你可甘願。”

薛白道:“王忠嗣無私。”

“閒話少敘,擬旨吧。”

薛白遂又擬了一封給自己心裡添堵的旨意。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歷史的走向,如今已愈發感覺到大唐的邊鎮開始像煮沸的水一樣晃動了。

西繡嶺依舊風光旖旎。

薛白於是到宮門請求覲見,想要說說安思順之事。

他等了許久,見到楊國忠來了並被引入宮中,之後才有宦官過來,賠笑道:“薛郎請回吧,聖人今日有國事處置,不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