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92章 北風行

末了,馮神威道:“請安府君莫怪,孫將軍在驪山的所作所為聖人可是親眼所見……”

他話音未了,一個婦人已從安祿山身後衝了出來,徑直撲向孫孝哲,用契丹語哭喊著什麼。

高尚對此不以為然,應道:“府君要做大事,何必在意這等細枝末節?”

“府君難道以為現在還有退路嗎?”高尚道:“昏君身邊有楊國忠、薛白,此二人素來與府君不對付,定會時常告府君的惡狀,這次孫孝哲之事就是明證,眼下府君不肯殺孫孝哲,已讓昏君忌憚,沒有選擇了,只能反!”

“不錯。”嚴莊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與其等到皇帝對府君起了殺心,不如先動手為強。”

“動手?”安祿山大驚,叱罵道:“動什麼手?萬事都還沒準備好。”

兩人原本就沒準備說服安祿山真就現在舉兵,無非是不斷灌輸,讓安祿山早作準備。

嚴莊道:“府君放心,朝廷如今用楊國忠這種蠢材當宰相,就像一棵看起來高大茂密的樹,裡面已經被蟲子蝕空了,只要一推就倒。”

高尚亦道:“昏君不理朝政,只顧享樂,府君殺到長安、奪了皇位,輕而易舉。”

安祿山才不上這兩人的當,但沒辦法,他凡事倚重著他們的才智。便如此次徵契丹一戰大敗之後,正是他這些謀主們出謀劃策、甚至跋涉至草原與李懷秀談判,締結了盟約,之後利用契丹偷襲了奚族,轉敗為勝,使得他的實力不減反增。

偏是這些謀主們一直以來野心勃勃,總是攛掇著他造反。

至於他想不想造反呢?雖說不服太子李亨,但除此之外,他是被架在那個位置上、不得不造反的人。

“兩位先生不要急。”安祿山依舊用一直以來的藉口拖延著,道:“河東節度使還未到手哩,沒有河東的地勢,如何殺入長安。”

這是實話,要從他所據的地盤進入關中必須要穿過太行山、或攻破潼關,遠遠不像河東有著居高臨下的地利。

高尚、嚴莊見他表了態,互相對視一眼,由嚴莊道:“那就請府君早做準備,我等必設法讓府君兼任河東節度使。”

“有主意了?”

“王忠嗣已死,此事不難。”

“真死了?”

“孫孝哲劈了他兩刀,說他定是已死了,朝廷才會稱他病逝了。”

“那就好。”安祿山拍掌大笑道:“這樣看來,孫孝哲這次算是立了大功。”

“不錯,相比殺了王忠嗣,惹得昏君猜疑又算得了什麼。”

三人計議過後,高尚、嚴莊退出堂屋。

高尚解下了面具,露出那張燒得可怖的臉,沐浴著皎潔的月光,悠悠問道:“你打算如何助府君取河東?”

“實在不行,先硬奪了雁門關再反,我們也可佔下先機。”

“只怕府君還有顧慮啊。”

“快了。”嚴莊道,“我有預感,很快能消除這些顧慮。”

高尚用手指撫摸著自己那傷痕起伏的臉頰,喃喃道:“你說,我們殺了馮神威,府君是否就必須造反了?”

“不急於一時,府君說的也有道理。”

嚴莊說著,瞥見了高尚臉上那神秘的笑意,反應過來,驚問道:“伱已經派人去殺了?!”

“呵呵。”

“你比我還瘋!”

嚴莊罵了一句,連忙往馮神威下榻之處奔去,阻止此事。

高尚站在那任他離去,臉上泛著嘲弄之色,喃喃自語道:“緊張什麼?你們所有人都高估了朝廷,而低估了府君的實力啊。”

~~

自從燒傷之後,高尚變得不好女色,從未再讓女人服侍過他。

他睡覺時也絕不讓旁人靠近,除了田乾真。因當年被田乾真從大火中救出,他甚至在睡夢中都能通過氣味感受到接近他的人是不是田乾真,若不是,他就會驚醒過來。

次日,一覺睡醒,高尚便見田乾真正坐在他的榻邊。

“阿浩來了,你殺了馮神威嗎?”

“沒有。被嚴莊趕來攔下了,嚴莊威逼利誘馮神威回朝之後給府君說好話,但我看很難。”

“無妨,人活著就算是府君的表態。”高尚道,“府君只要沒明著反,朝廷不敢先逼迫他。”

“那為何讓我去殺?”

“這樣旁人才會怕你。”高尚道,“就算是造反,你也是反賊裡最兇狠的一個。”

田乾真點點頭,道:“明白了。”

“一起用膳吧。”

“好,對了,還有一件事。”田乾真道:“有個很有名的詩人在范陽,你常念他的詩。”

“李白,李太白?”

“是。”

高尚眼睛一亮,道:“他在何處?你怎知他在范陽?”

田乾真伸手入懷掏了掏,先是掏出了兩隻耳朵,割斷處的血已經乾涸了,之後才掏出了一張紙,紙上還是沾染了血跡。

“我昨夜去殺馮神威,驛館大門外的守衛正在說話,說‘方才那人就是待詔翰林的李白’,我便上前去問他們,拿了這個。”

高尚接過一看,入目是一首詩,題為《北風行》,下面是一句“傷北風雨雪,行人不歸,擬古風贈幽州思婦”。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

高尚眼神一開始是激賞的,因他雖然大逆不道,但他也喜歡詩。他喜歡李白那自由豪放的詩風,以“大如席”擬雪花,何等的思興飛騰,精彩絕倫,出人意表。

然而,漸漸地,高尚眼神中閃過一絲狐疑,他回過頭,重新審視了這一首詩。

全詩只寫了一個幽州思婦對丈夫戰死一事的悲憤,但隱隱地,似乎在對安祿山大敗於契丹一事含沙射影。

高尚不知是否自己太多心了,他覺得詩的第一句就有另一層意思——連極少睜眼的燭龍也偶爾會光曜人間,為何至高的日月卻不肯照亮薊幽大地,任它暗無天日?

像是在諷刺李隆基為奸佞障目,全然不知、不肯去了解范陽的實情。

可李白又知道什麼實情?

再看後幾句,“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倒像是在形容安祿山已成了河北的唯一主宰者,“大如席”的雪花正在吹向象徵著帝王之尊的軒轅臺,暗示著安祿山已有覬覦神器之心?

高尚搖了搖頭,問道:“李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