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99章 擺棋

“阿兄與高仙芝關係如何?”

“不好。”楊國忠乾脆利落地答道:“那高麗奴可不好相處。”

大唐胡人將領多,哥舒翰、李光弼亦是胡將,楊國忠卻不會稱他們蔑稱。高仙芝是高句麗的貴族世家,其家族在唐高宗年間就為大唐效力,可稱得上是將門世家,自然不是什麼高麗奴,但他常常被官長、同僚罵,與其性格顯然有很大的關係。

薛白與高仙芝不熟悉,只從聽到的一些事蹟中便可揣摩一二。比如,當年滅了小勃律國之後,繞開頂頭上司夫蒙靈察,直接報功,這是官場的大忌,高仙芝不僅毫不慚愧,還奪了夫蒙靈察的四鎮節度使之職;比如,他與安西軍中很多的同僚都相處得不好,罵副都護程千里是個娘們;比如,他毫無信用,騙部將、騙小勃律國王、騙石國國王。

說起來,楊國忠也是個人品奇差的,這樣兩個人若是能相處得好,才是怪了。

“那高麗奴與你我一樣。”難得楊國忠竟還先讚許了高仙芝一句,道:“知道他哪裡與我們一樣嗎?”

“愛騙人?”薛白隨口答道。

“上進。”

楊國忠冷哼一聲,道:“高麗奴一心功名,為了立功什麼都敢做。這便罷了,但他可不像我們懂得為別人考慮,狂妄得很,目中無人。”

之後就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說當年高仙芝剛滅了小勃律國,回朝敘功,狗眼看人低沒給他好臉色;又說他拜相以後,使人去拉攏高仙芝,反而被奚落了一頓云云。

薛白依舊提出了他的主張,道:“有些人表面上人畜無害,實則狼子野心。有些人外表狂傲不馴,實則是性情中人。眼下誰才是我們的敵人,誰是可以利用的盟友,阿兄不會分不清。”

“我就是分不清!”楊國忠以無賴的口吻高聲道:“我也是性情中人,沒有扶持死敵的道理。”

薛白道:“安祿山既答應回朝拜相,且馬上要動身。那麼,不管聖人是否想撤換他范陽、平盧節度使之職,明面上他現在就是要離職的,阿兄提出一個接替他的人選,合情合理。”

“我不是沒想過。”楊國忠摸著下巴,緩緩道:“可這樣一來,豈不就違逆了聖人留雜胡在范陽任上的心意?”

薛白道:“聖人的心意,高將軍知曉、張垍知曉,卻未告訴過你,伱如何能知曉?”

“拂逆的理由再好,有何用?聖人若對我不滿,哪管這些。”

不得不說,楊國忠在服侍李隆基一事上還是非常盡心竭力的,想得無比周全。

但他也知道薛白說的有道理,眼下是值得冒點風險,順水推舟地舉薦一人接替范陽、平盧節度使一職。

於是,不等薛白再次開口相勸,他已道:“好吧,我依你的意思去向聖人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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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步棋下了,薛白心中稍稍安定。

出了楊宅,他站在階上看著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心知等這場大雪過後,安祿山也許會啟程往長安,之後的事情變數就太多了。

因此,在這個旁人都盼著春暖花開的時候,唯獨他希望這個寒冬能過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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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天氣,李隆基更不愛打理朝政了。

他為大唐社稷操持了一生,臨到老來,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裹在溫暖如春的被窩裡,聽戲曲也好,讀故事也罷,總之是不會無聊。

但哪怕把大部分的政務都交給楊國忠,還是有一些國事是他這個皇帝所避免不了的。

比如馬上就要臘月了,他得登上大明宮丹鳳樓的城樓,向天下百姓頒佈下一年的時令。時令謂月令也,四時各有令,指的是按季節制定有關農事的政令。季冬之月,天子乃與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

這是國家一等一的大事。

“聖人,司天少監來了。”

“召。”

李隆基近來染了些許風寒,主要是鼻塞,頭很沉,昏昏欲睡的。到了他這個年紀,頭疼腦熱若處置不好是可能殃及性命的,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多時,司天少監瞿曇步入殿中,他年歲很老了,一身樸素的道袍,臉色有些憂心忡忡。

“聖人,老臣連日來夜觀天象,恐來年關中將有大澇啊。”

李隆基一聽便皺了眉。

前些年各道都有旱情,他在驪山遇刺那一年,便曾親自求雨。久旱之後遇到大澇,乃是最煩人之事。

聽著瞿曇慢吞吞地說了一會,李隆基終於開口,問道:“來年未來,卿如何知曉來年會有大澇啊?”

“老臣別無所長,唯擅天文……咳咳咳咳。”瞿曇說著,忽然咳了幾聲。

李隆基原本就皺著的眉頭更加緊鎖了。

高力士見了,明白聖人這是擔心元氣被瞿曇所沾去了,連忙開口道:“瞿少監,獻了時令,且去歇息吧。”

“老臣遵旨。”

瞿曇才退下,便有宦官來報,楊國忠求見。

李隆基今日疲乏,原本不願再見臣子,但想到楊國忠體魄強壯,也許元氣充沛,還是下令召見。心想著,反正楊國忠最是體貼,該不會跑來說些讓他煩心的事。

果然。

“臣方才見瞿曇離開時接連嘆氣,不知是否因臣有國事未處置好?”

“他夜觀天象,認為來年有大澇啊。”

楊國忠道:“瞿曇?聖人不必憂慮,他算卦從來都是不準的。”

“不準?”李隆基來了興趣,問道:“如何個不準?”

“據臣所知,瞿曇曾私下為朝中官員家眷把喜脈。生男生女,他掐指一算,算對與算錯者,各佔半數。”

高力士問道:“如此說來,他所言大澇一事,亦是虛驚一場?”

楊國忠篤定道:“這等伎倆,臣在市井間見得多了。無非是逮著人便稱有血光之災,再給出化解的辦法,倘若平安無事,便是他的功勞,倘若真發生了,便是給他的錢不夠,未能完全化解。”

“哈哈哈。”

李隆基難得開懷笑了幾聲,認為自己沒看錯楊國忠。

然而,開口沒說兩句話,楊國忠就拂逆了他的心思。

“臣以為,安祿山既然願還朝平章國事,接替其二鎮節度使的人選也該準備了。”

“咳咳咳咳。”

高力士連忙道:“右相,聖人今日偶有不適,此事日後再談吧?”

楊國忠竟是沒有馬上告罪。他站在那,腦子裡想的是薛白說的那句“聖人的心意,高將軍知曉、張垍知曉”,眼神微微閃爍著,低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