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03章 還沒反

“讓我先見見府君。”高尚道。

他是跟隨安祿山多年的心腹了,當年作為掌書記時就常常出入安祿山的寢室。有時說著話,安祿山聽著睡著了,高尚也不敢叫醒安祿山,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等著,哪怕等一個通宵,因此,兩人之間另有一份情誼。

此時步入堂中,只見地上橫著一具屍體,是一個大夫。

安祿山手提著一把刀,正怒容滿面地站在那。他太過肥胖,光是站著都顯得很累。

“不知府君因何發怒?”

“氣死我了!”

高尚上前想扶著安祿山先坐下說,安祿山卻不肯坐,把沉重的軀幹傾在高尚身上,道:“坐不了。”

“府君怎麼了?”

“把衣袍掀起來。”

安祿山沒有繫腰帶,也許是因為沒那麼長的腰帶吧。高尚很輕鬆就掀起了他的衣袍,見到了一層層白花花的肥肉。

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肥肉上還長滿了一個個紅瘡,有膿水從其中流出,佈滿了整個腚。

“我屁眼生瘡了!”安祿山怪聲尖叫道:“一定是我阿爺被人咒了‘生兒子屁眼生瘡’!”

高尚知道這是因為他太過肥胖了,常年坐在貂皮大毯上所致,他遂任他倚在自己身上,努力撐住那沉重的身體,緩緩道:“府君,皮膚潰爛,坐不能坐、躺不能躺的痛楚……我懂的。”

安祿山轉頭看去,見到了高尚那被燒燬的皮膚,哇哇大哭起來,喊道:“太苦了哇,阿尚。他們不知我的苦,只會勸我‘沒事沒事’,我把他們殺光!”

兩人這般相擁了好一會,高尚漸漸撐不住了,只好把李豬兒喚來,招呼人扶著安祿山,讓他能夠站著說話,又不至於太累。

之後,安慶緒到了,見他阿爺如此受折磨,連忙上前,跪在地上用手拖著安祿山的肚子。

“二郎,你這是做甚?”

“阿爺常說‘帶著這麼大一個肚子能不累嗎?’兒子盼能為阿爺分憂。”

“好好好,二郎真是孝順。”

如此,終於可以開始議事。

嚴莊眼看眾人都攙扶著安祿山,遂也上前扶了一把,開口道:“佔下雁門關、代州,河東的四支兵馬中,天成、橫野、大同三軍幾乎都已聽從府君節制,唯有云中軍還未有答覆。目前,蔡希德已經派人前去招撫……”

“可莫讓朝廷知曉了。”安祿山嚷道,“我們得悄摸摸地積攢實力,不敢明著造聖人的反。”

他這般謹慎,諸將也沒辦法,只好依他心意。

張通儒道:“眼下還有一個麻煩,新任的河東節度副使、太原尹楊光翽已經赴任太原了,他是楊國忠的人,這次巧取代州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想瞞過他很難。”

“那就殺了!”何千年十分果絕。

“不要急嘛。”安祿山摸著肚子,道:“等我們到了太原,會一會楊光翽再談,能拉攏一個就拉攏一個。記住,我們可還沒反。”

安慶緒跪在那,雙腿逐漸發酸,他感到手上有什麼東西黏黏的,抬頭一看,見是他阿爺腰上的瘡流出了膿,十分噁心。

他不由在想,阿爺這樣子還能活幾年?想必是因為自知活不久了,才會猶猶豫豫始終不肯造反,並且說出這樣軟弱的話來。

~~

太原。

這裡是大唐王朝的龍興之地,其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若要說它作為北都與旁的城池有何不同,首先就是太原城西北隅設有宮城,名“晉陽宮”,開元十一年,當今聖人曾巡幸居於晉陽宮。太原尹也稱作太原留守,所謂“留守”,指的是天子出巡,為維持都城秩序而設的官員。

除此之外,太原還是整個大唐的屏障,它居於山西腹地,依託周圍的龍山、蒙山、臥虎山等大大小小的山脈,石嶺關、天門關、赤唐關、娘子關等關隘,成了“襟四塞之要衝,控五原之都邑”的戰略要地。它本身還有著堅固的城牆,周長四十餘里,高四丈,由西城、中城、東城組成,雄偉壯觀,易守難攻。

一座這樣的北都倘若失守,就意味著長安、洛陽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黃河以北的失陷幾乎是指日可待。

而如今上任的太原尹是楊光翽。

元月二十五日,楊光翽站在太原乾陽門外,抬頭看著那高高的城樓,卻是喃喃道:“這就是北都啊,還是不如長安。”

他已經開始懷念長安的繁華富庶了。

當然,太原也不差。諸多太原府的官員們早已恭候在城外,迎了新任的府尹入城,投其所好,安排了盛大的接風宴。

酒宴選在凌跨汾水的中城,酒樓名為碧玉樓,因為登樓可以看到“流水如碧玉”的汾水,楊柳夾岸,煙波相連。

事實上,整個太原城都是池沼遍佈,槐柳成蔭,如此水鄉勝景,讓人彷彿以為是地處江南。

楊光翽在城外還覺太原城看著不如長安繁榮,進城後卻是被這水鄉美景……尤其是那些水嫩的歌伎所吸引,不停撫掌大笑。

才入城,他便已體會到一方封疆大吏的快感,可比在長安服侍唾壺要舒坦得多。

“府尹請看,由此泛舟弄水,可前往晉祠,李白當年便是在此‘時時出向城西曲’,每到初月泛輝才興盡而歸。”

“哈哈哈。”楊光翽道:“長安平康坊有北曲,卻不知太原西曲有什麼?”

“自然是美嬌娘。”

這一片歡笑聲傳到了酒樓下,有一個裹著圍巾的男子因為聽到“李白”二字,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疲憊地咳了兩聲,走向了守在門邊的護衛。

“我想求見太原尹。”

“伱是何人?”

那男子不自覺地往後看了一眼,方才應道:“博陵崔氏,崔顥。”

守衛被博陵崔的名號嚇到,連忙入內稟報。

崔顥又咳了兩聲,顯得有些虛弱。他其實認識前任太原尹元幹,元府尹有個兒子名為元演,與李白是至交好友,曾邀李白到太原,並贈其五花馬、千金裘,李白遂留下了“行來北京歲月深,感君貴義輕黃金”的句子,崔顥與元演亦是至交。

如今的太原尹換人了,但崔顥此時也沒有更多時間,只能找過來。

他很快由人領進了酒樓,被帶到一間小屋中,一名官員以濃重的關中口音向他問道:“崔公是博陵崔氏哪一房?何事要來見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