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25章 傳檄

一封檄文正迅速地在河北各郡縣傳告,稱朝廷任命太子李琮為征討大元帥,統領三十萬大軍,即將出兵土門關。



這是薛白離開常山郡之前與袁履謙商議好的,先聲奪人,既能迅速地策反各地官員,又能製造輿論,逼迫朝廷真正下達這樣的任命。



兩人是分頭行動,十分考驗彼此之間能否默契配合。袁履謙提前傳檄,打草驚蛇,薛白就必須儘快出兵,可實際上留給薛白的時間是極短的,他不僅要爭取到河東主帥的支持,還得整備好兵力。



哪怕有李光弼,此事依然很難做到。



在奪取了王承業兵權之後,李光弼很快就開始給薛白潑冷水。



他鋪開了薛白畫給他的戰略圖,連著搖了搖頭,道:“薛郎在慫恿我們時,說得很輕巧。彷彿只要出兵井陘,河北諸郡響應,切斷安祿山的後路,叛亂便可平定一般。可有一個關鍵之事卻始終未提——兵力。天兵軍名義上有三萬人,可實額不過半數,馬匹實則不過萬餘匹。且士卒拱衛北都,戰陣經驗少,遠不能與安祿山之邊軍相比。”李光弼道:“扣除防禦太原的兵力,能派出城野戰者至多七千人,這點兵力,遇到蔡希德的兩萬餘大軍尚且無法取勝,何況安祿山的十餘萬人?”



“李將軍這是不想出兵了?”薛白道,心知反正第一步已經邁出了,李光弼眼下再說兵力不足,也不可能像王承業一般對河北見死不救。



“我可以出兵,但只能起到牽制、威脅之作用,能守住井陘已是難得,真正要改變局勢,還得如檄文上所言,朝廷派出三十萬大軍來。”



“可否在河東募兵?”



李光弼疑惑地掃了薛白一眼,方才道:“薛郎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安祿山之叛,乃范陽、平盧兩大邊鎮,十餘萬大軍造反,如此規模,寄望於半個河東、半個河北的兵力來平定,絕無可能,必須由朝廷派遣大軍。你覺得呢?”



不等薛白回答,李光弼又道:“哪怕是想借由叛亂為太子積蓄實力,也該向朝廷請求兵力才是。”



“誤會了。”薛白擺了擺手,以一種過於坦誠的態度道:“並非存了私心,實在是對聖人沒有信心罷了。”



這句話把李光弼擊得沉默了許久,心想怪不得這些年每有“指斥乘輿”的大罪。



他只好道:“聖人再信任安祿山,很快也該醒悟了。”



薛白再一次問道:“可否在河東驀兵?”



這次輪到李光弼苦笑,反問道:“錢糧從何而來?”



“榷鹽。”薛白早有腹稿,答道:“解池鹽。”



談到這裡,李光弼眯起了眼,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懷疑他也許是幾年前開始佈局,蓄謀在太原練一支私兵。



十餘萬、三十餘萬大軍的大局終究離他們還遠,暫時還顧不到。他們很快還是先聊起眼前,如何在蔡希德的大軍攻勢下守住井陘,做到與常山互為犄角。



計劃薛白已經給了,但施行起來還有更多細節。



正談著,有校將快步趕了進來,走到李光弼身邊,當著薛白的面,毫不忌諱地以有些不滿的口吻稟道:“將軍,朝廷派監軍來了!”



~~



好不容易挾制了王承業,又來一個監軍,難免讓人感到氣餒。



但薛白隨著李光弼往外迎去,從高高的石階上向遠處望去,首先留意到的並不是一眾騎士最前方那個身披紫袍、面白無鬚的宦官,而是策馬在最旁邊一個年輕人。



他一開始不敢確定,往前走了幾步,只見那年輕人穿的是一身青色官袍,面容英挺,臉上的皮膚略有些黑,隔得雖遠,但很明顯能感覺到對方有一股朝氣蓬勃之感。



“顏十二郎?!”



“無咎!”



這個隨監軍隊伍而來的年輕人竟真是顏季明。



夏日的晨光斜斜照在他臉上,他在陽光中奔到了薛白麵前,翻身下馬,展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牙齒潔白,眼神真摯。



薛白有一瞬間的滯愣,上前扶住了顏季明的肩,感受到手掌處傳來的實感,目光打量,連他皮膚上略大的毛孔以及裡面的黑頭都能看到。



他沒有死,還實實在在地活著,而顏杲卿已經到了平原、太原實際已改由李光弼坐鎮……這一切讓薛白切身實地感受到自己是改變了一些事的。



像是費力地拿著木棍想要撬動歷史的滾滾車輪,一根根木棍總是“啪”地斷掉,但哪怕用短短一截繼續撬,終於是撬動了一點。



相信有了這一點點的軌跡改變,漸漸能帶動一個大方向的改變。



也許這世間少了一份《祭侄文稿》會是書法界的遺憾,但薛白不管。



“怎麼了?”顏季明笑道:“許久未見,我更英俊了不成?”



薛白回過神來,道:“見到你真好。”



“你怎知我帶了好消息……”



“咳咳!”



重重的咳嗽聲打斷了兩個年輕人的敘舊,他們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紫袍宦官正站在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



薛白認得對方,曾經監軍高仙芝滅了小勃律國的邊令誠。



就好比豬被閹掉之後能長得更壯,邊令誠其實有著一個高大威武的身材,若非臉上無須,任誰看了都要以為他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他也確實是,遠征小勃律、渡婆勒川、奇襲連雲堡,一路艱險跋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薛郎如何還在太原?”邊令誠臉色有些嚴肅,道:“聖人得到的消息,你已往常山赴任了。”



“我剛從常山趕到太原,箇中情由,奏摺昨日已遞往長安。”



邊令誠初來乍到,不瞭解情況,於是看向了王承業。



王承業沉默著,只是點了點頭,什麼都不說。



是夜,太原府設宴為邊令誠接風。



薛白卻早早地與顏季明離開宴席,走到城牆上說話。



站在牆垛間向遠方眺望,雖只看到漫天的星空,但他們彷彿也看到了北方大地滿目瘡痍。



“關中陰雨連綿,地裡的禾苗都被浸壞了。”顏季明道,“叔父接連提醒了聖人好幾次,反而惹得聖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