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日落西山,殘陽如血。




賀歲安便是此時醒來的,她翻了個身,面向床外那一側,還有剛醒的迷糊,眼神沒什麼聚焦,緩緩落到也睡下了的祁不硯身上。




祁不硯閉著雙眸,眼尾天生自然紅,似陷入了沉睡,無端有幾分平和的安詳之感,白皙修長的脖頸暴露在靛青色衣領上方。




藍色蝴蝶吊墜貼著鎖骨,項鍊透著銀白色的光。




他的手隨意地搭在腰間,袖袍翻疊到手肘,富有薄肌的一截手腕半露,腕側的骨頭突起,蝴蝶銀鏈就懸掛於此,擋住疤痕。




賀歲安的眼神聚焦起來,望著祁不硯微微失神。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他腕間的那條有了缺口的蝴蝶銀鏈,本來蝴蝶銀鏈就是細細一條的,如今多了道缺口,瞧著便脆弱。




賀歲安指腹常年偏涼,覆到祁不硯敏感的腕間沒多久,他便醒了,垂眸望趴在床榻上的賀歲安,她正在低頭端詳著他手腕。




少女抿著唇,臉頰的軟肉鼓起,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




祁不硯用另一隻手抵住賀歲安的額頭,指下皮膚細膩,屬於他的熾熱溫度燙得她仰起腦袋。




四目相對,賀歲安一手碰著祁不硯的蝴蝶銀鏈,一手不自知地卷著他散落在床榻的墨髮。




賀歲安忙鬆開祁不硯的蝴蝶銀鏈:“是不是我弄醒你了?”




“不是。”




他道。




她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指還卷著他的長髮,扯得祁不硯隨自己動,又去解開。




賀歲安剛解開纏繞到她指間的頭髮,祁不硯也起身了,他坐在床榻邊穿靴子,藏在裡衣中的窄瘦腰腹彎出輪廓,肩寬腿長。




現在已到用晚飯的時間,他們洗漱一番就下樓。




掌櫃靠在櫃檯打瞌睡。




小二趴到客棧的窗外看天邊夕陽,賀歲安從他身邊經過,見抹布掉地上,撿起來還給他。




“謝謝。”小二轉過身來,雙手接下那塊抹布。




賀歲安看見了小二臉上的青紫,唇角也有傷口,一看就不是不小心磕碰到的,像被人用力毆打過,順口問一句:“你怎麼了?”




小二摸上自己的傷口。




一言難盡。




他不是長安人,老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以前聽說來長安能賺大錢便屁顛屁顛來了。




來長安能不能賺大錢,小二不知道,他只知道餓死是挺容易的,最後被這家客棧掌櫃收留,當了小二,在此一干就是幾年。




長安也就表面看著風光,背地裡陰私數不勝數。




要想在這裡混得住腳,可要花費不少時間與精力,小二已經清晰地認知到自己沒這個能力。




還有,大周的這位皇帝講究“以和為貴”,能不打仗就不打,免得戰亂殃及無辜百姓,譬如此次與南涼國的聯姻,也是為免戰。




南涼國原先是想和大周打一場仗的,皇帝卻提出了聯姻。




他們談下來的條件是:聯姻後,南涼國要像往年那樣繼續向大周納貢,大週會給公主陪嫁兩座城池。南涼國考慮一番,同意了。




南涼國還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特地派最受寵的皇子過來,迎娶大周的落顏公主。




免戰是好事。




小二也不喜歡打仗,可莫名覺得大周有些窩囊。




不知從何起,大周頒佈了一系列優待外族人的規定,除了邊境偶爾會亂,仗是少打了,但有時候要委屈他們這些大周百姓。




每逢跟外族人發生衝突,大周百姓免不了吃虧,大周官員總是會不約而同地袒護外族人。




多氣人啊。




他們才是大周的子民,大周卻明裡暗裡幫那些啥也不是、只有幾個臭錢的外族人,偏偏氣也沒用,他們又不能做些什麼。




小二不太懂朝廷的事。




可他氣急了,倒是想大周跟那些人轟轟烈烈打一仗算了,打得他們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來到大周長安做生意還那麼囂張。




今天下午,小二奉掌櫃的命去市集買東西,跟不講理的外族人發生了場爭執,分明是對方先動的手,被抓進官府裡的人卻是他。




還是掌櫃親自拿銀錢去贖回他的,小二那叫一個備受感動。




回到客棧,掌櫃告知小二,贖他回來的銀錢會從工錢里扣,小二的感動瞬間減半,那豈不是接下來的一年裡都沒有工錢?




不過掌櫃也算好人的了,若是別的掌櫃,定不會去理被抓進官府的小二,防止招惹麻煩。




小二還有一半的感動。




掌櫃又說,使喚他使喚習慣了,還找不到人換。




感動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二將受傷的原因告訴了賀歲安,還好心提醒她不要得罪那些外族人,否則會吃更大的虧。




賀歲安看著小二鼻青臉腫的臉,道:“好的,我記得了。”




在他們說話期間,掌櫃就沒睜開過眼,等他們快說完了才懶洋洋地叩櫃檯:“怎麼還不去幹活?你啊,整天給我偷懶。”




小二立刻去幹活了。




掌櫃這才睜開眼,看賀歲安與祁不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提起:“客棧這幾天的生意不錯,來的客人全是武功高強的。”




“以前來我客棧的大部分客人,不是非富即貴的公子哥、貴女,就是來長安做生意的富商,不差錢,只講究住得舒服。”




他撫了下長鬍子。




賀歲安乖乖等掌櫃說下去。




“自從小公子、小姑娘你們來此住下,我客棧這幾天陸陸續續來了那麼多江湖客人。”掌櫃拿瓜子來嗑,“真有緣不是?”




說話的聲音不大,只有站在櫃檯前的他們能聽得見。賀歲安聽完掌櫃的話,側頭看祁不硯。祁不硯渾然不覺地敲了下腰間骨笛。




掌櫃嗑了幾顆瓜子,不忘照顧自己的生意:“可要用飯?”




賀歲安:“不……”




他友善地放了一捧瓜子進她的掌




心,打斷了賀歲安的話:“小姑娘,你就給我說說,我客棧的飯菜真的有那麼難吃麼?”




“啊?”她聽愣了。




掌櫃瞄了他們幾眼,嗑瓜子的速度慢下來,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只在我客棧裡吃過一頓飯,我就想著是不是客棧的飯菜……”




“太貴了。”賀歲安也嗑了一顆瓜子,感覺挺香,又用手剝一顆給祁不硯,再將剩下的瓜子倒回掌櫃的手,拉著他往外走。




留下石化的掌櫃。




太、太貴了?




他們都能住得起他開的客棧了,居然還嫌他的飯菜貴?這有可能麼?不可能,簡直不符合常理,掌櫃嗑瓜子的心情都沒了。




一定是有別的原因,說貴只是他們用來掩飾的一個藉口,他們瞧起來又不像缺錢的人,掌櫃決定去敲打敲打後廚的那位老師傅。




他覺得可能是老師傅近來做的飯菜鹹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