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北海 作品

第21章 緣至心靈>>16

 金向棠讓旁邊呼聲止住,然後摸過那隻酒杯,將剩下一半倒入自己杯中,“我這才叫良心,你那叫黑心蘸蜜餞,明甜暗毒想害誰呢。”說罷替對方飲完了酒。任錦歡被他這一舉動弄得有些啞然,他將杯子挪回,透明杯壁上隱隱可見對方留下的指紋,莫名不敢碰到那裡,彷彿那裡殘

存金向棠的意識,若是沾到總覺像發生了什麼,像又溼又熱、交纏的曖昧。

 身旁的油條子們卻沒有罷休,赤臉挑唆說不能讓、不能讓,金向棠看了眼手錶,然後似笑非笑盯著他們,道:“雖然下班時間不該管你們,但是作為上司,我現在可以重新定義幾點下班。”打蛇打七寸,資本家的壓迫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次聚餐本質是項目啟動會,hr在中段安排團隊介紹環節,海外各個leader都會上臺講一通,產品運營本身是社交廣泛、能說善辯崗位,幾位主管愣是把介紹變成了個人才藝秀、相聲脫口秀,氣氛十足高漲,任錦歡組內一實習女生咋舌道:“社恐是不是最好別投產運崗簡歷啊……”

 群魔亂舞末了,金向棠的講話是在最後,沒有那些花裡胡哨,只簡單回顧這段時日成果,對所有團隊一一表示感謝,談當下目標與困境,談背後個人心境,他說,接下軍令狀並沒有考慮很久,只是覺得自己想做到,以及能做到,然後便這麼做了,硬要追溯原因,可能類似於“靈魂的指引”,說到這裡他也笑了,任錦歡覺得這個措辭挺浪漫,連帶著枯燥的工作日常都被詩化。後來講到願景期望,語調一直很剋制,卻難掩信念,他引了《瓦爾登湖》的一句話――“找到我們自己的北極星,然後像水手和逃亡的奴隸一般堅定不移地追隨它。”並說,迄今為止的生活準則即是如此,“此刻的難料亦可能是未來的勝局,一輩子只有一次,我想全力以赴。”

 堅定的信仰無論何時都令人心動。任錦歡望著他,在掌聲鳴動中,覺得他像一個渡世的聖人,眾星捧月站在那裡,那裡就成了一處明臺,令迷茫者震耳發聵,幫平庸者開闢智識,別人在疲憊生活裡弔唁昨日,他在英雄史詩裡篤信今朝。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被世俗約束的功利主義者倒顯得無地自容了,任錦歡一直認為足夠的物質和良好的情緒即能安穩度日,但被真正的理想撞擊得動盪不定時,他失去平靜,卻又體會到一絲少有的熱情,而金向棠像支離弦的箭,擦肩而過,一路向前,所到之處,皆是繁花嘉樹。令人羨慕。

 就是不知道他所說的一輩子裡,有沒有哪個人能令他為之停留駐足。

 隨後有幾個小節目,社區運營組的老齊當場寫了一筆書法,他平時便愛舞文弄墨,好寫打油詩。題字是“眾士齊換黃金甲,怒海吞敵千萬軍”,其中“金”、“海”、“千萬”專門標成硃紅色,他文縐縐做起註解,馬屁拍得比蜜油還絲滑,把金向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再配上他抑揚頓挫的朗誦,活像舊時代老夫子。

 底下人拍手捧場,江耀盯著題字,小聲嘀咕:“我們的目標是一千萬日活用戶,怎麼用戶還成敵人了?”

 辛成聳聳肩:“我們鼓掌就行了。”

 另一女生嘶了一聲:“我最討厭這種場合,太尷尬、太油膩了,不知道eric是什麼想法,你說他會不會也在腳趾摳地?”

 “不會。”林染青冷不防地接了一句,“他穿的那雙皮鞋是edward green,如果摳地會有褶皺,保養成本高。”

 辛成給她比了個贊:“你這個解釋非常符合我們專業風範。”

 任錦歡聽著手下這些議論,沒忍住笑了,似乎這能讓對方吃癟一回,金向棠忽而看向臺下,發現“走神”的他,於是待老齊說完,拿著話筒朝向任錦歡,道:“作為我們的支持團隊,任經理要不要也上來說幾句?”

 怎麼還玩起學生時代老師點名那套,任錦歡微怔,又聽見海外那幫人在助勢,再看臺上,要多得意便有多得意。他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扭捏,好笑的是,辛成江耀第一時間搜了套領導講話範文發給他,還是那種國企文風,這也太小看人了,要是這點即興都不能,那他之前四辯不是白打了?

 揣摩評委喜好是他的天賜,只不過現在評委變成了金向棠,給出一份話題作文,關於所向披靡的決心,關於赤誠無悔的信條,縱然他當了二十多年的現實主義者,此刻也能搖身變成一個青澀又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僅限口頭上。他用詩意掩蓋內心的虛假,表裡不一也能騙得臺下掌聲,可是這麼多人裡,為什麼你金向棠獨獨不為我矇昧?

 任錦歡瞥到金向棠的目光,依然平靜沉著、不為所動,這挺讓他挫敗,明明說的是標準答案,偏偏不給他A,可一轉念頭,似乎也沒必要專門得到對方認可,臺下的擁躉比比皆是,漂亮的誇耀從來都在自己頭上,差你一個又能差到哪,心裡是這般想著,話筒突然有陣拉長的鳴嗡,刺得他耳膜疼,連著心臟,像記針錐狠狠紮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