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上心頭 作品

第 57 章 我會好好待娘子,...

 這門婚事最初的時候,大家肯定都是祝福。

 就如同譚齊丘說的那樣,當時劉十八是最好的選擇了。

 “他是個軍戶,又待阿姐那麼好,處處都溫柔體貼,當時我阿爹生病,他還經常上門幫忙照看,可謂是非常用心了。”

 譚齊丘說到這裡,忍不住攥了攥手心。

 崔雲昭能看出來他的怨恨,也能感同身受,畢竟誰能知道,給阿姐千挑萬選的夫婿會是個人面獸心的惡鬼。

 “我知道的,阿姐同姐夫感情一直很好,姐夫故去,一直是阿姐心裡的心結,她原本不想再嫁,可劉十八表現出來的溫柔,還是打動了阿姐,最終阿姐答應嫁給了他。”

 “在博陵的那幾個月,日子是很好的,因為我同阿爹都還在,兩家也經常走動,所以劉十八依舊同婚前一樣體貼,”譚齊丘低低道,“只是阿姐成婚三個月後,阿爹還是撒手人寰了。”

 譚齊丘的聲音很平靜,可越是平靜,越讓人覺得悲涼。

 “劉十八家中父母都已經亡故,在博陵都是堂親,當時要調遣長行去武平駐守時,劉十八就報了名,帶著阿姐一起離開了博陵。”

 “這一離開就是一年。”

 正是這一年,譚齊虹遭受了殘酷的折磨和虐待。

 譚齊丘抿了一下嘴唇,他低下頭,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似乎不想再軟弱流淚。

 “武平距離博陵不算遠,信使兩日就可抵達,當時我同阿姐說好,最短一月,最長兩月要給家裡來一封信。”

 “這一年裡,阿姐一開始每個月都家裡太忙,就改成了兩月,”譚齊丘狠狠在腿上捶了一下,“直到武平戰事起,往來信件便斷了,我當時還求了九哥,讓他若是留意到姐姐姐夫,定要幫我看一看他們過得可好。”

 “九哥回來說沒有尋到,當時武平那麼亂,尋不到人也正常。”

 “我便想著,等過年前請了假,去一趟武平,自己看看姐姐姐夫好不好。”

 “都怪我,都怪我太粗心,也都怪我不關心阿姐,才讓她受了這麼多苦。”

 譚齊丘抬起眼眸,眼睛通紅地看向了譚齊虹。

 譚齊虹被餵了藥,又治了傷,這會兒一直在昏睡。

 大抵是知道劉十八已經被抓,所以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備,睡得非常沉。

 看著骨瘦如柴的阿姐,看著她身上斑斑傷痕和血跡,譚齊丘就又想哭了。

 他伸出手,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我沒用。”

 父母故去,他就成了長子,他應該扛起門戶,保護姐姐,而不是等到姐姐被救了回來,他才忽然出現相認。

 這對於譚齊丘來說實在太難受了。

 況且,在他的認知裡,姐姐應該過得很好,即便武平有戰事,也影響不到姐姐才對。

 因為姐夫是隸屬於朝廷的巡防軍,若是在馮朗攻入武平時立即歸順,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李豐年已經窮途末路,不再有活的機會,任何人都不會選擇他。

 但誰能想到,劉十八是個亡命徒呢?

 當時博陵城中的一切都是假象,去了武平,到了李豐年那群豺狼虎豹群裡,他立即就尋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人心裡若是住著惡鬼,那麼只要有一丁點機會,他都不會走人道。

 崔雲昭不清楚劉十八都做了什麼,但她可以肯定,只要他失去了束縛,沒有了道德,那麼無論做什麼都不讓人驚訝。

 譚齊丘已經把話都說完了,到了現在,他忽然有些茫然。

 他仰著頭,一直看著沉睡的譚齊虹,閉口不言。

 崔雲昭一下子便猜到了他所思所想。

 “你阿姐不會怪你的。”

 譚齊丘抖了一下。

 崔雲昭聲音很溫和:“劉十八在娶你阿姐的時候,可能是真的很好,你阿爹經歷過那麼多生離死別,不可能看不出他是好是壞,你阿姐也成過一次親,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女。”

 崔雲昭嘆了口氣:“只能說,人要變壞是很快的,可能眨眼的工夫,就從人間落入地獄。”

 她說著,忍不住拍了一下譚齊丘的肩膀。

 “劉十八的惡性,都在武平被激發出來,當他開始欺辱百姓,就順理成章會搶奪財物,漸漸殺人放火就沒那麼可怕了。”

 “可能你阿姐說他一句,他下意識打了她一下,之後……”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顧及了。”

 “尤其是李豐年戰敗自焚,跟隨李豐年無惡不作的兵痞大多都被博陵軍絞殺,沒有參與霍亂百姓的長行直接投降,現在繼續在武平擔任巡防軍,劉十八那一夥人肯定不想束手就擒,因為被抓就是一個死,沒有任何機會。”

 “所以他們作為流民跑了,這一路上,過得肯定很不如意,他們又要隱瞞身份,又無法過苦日子,劉十八身上的怨氣就撒在了你阿姐頭上。”

 崔雲昭說到這裡,都忍不住替譚齊虹難受。

 “但你阿

姐很堅強,小譚,你應該敬佩你阿姐,跟高大健壯的劉十八相比,你阿姐才是英雄。”

 “她一個瘦弱的女子遇到這樣的痛苦折磨,還一直堅韌地活了下來,並且最終告發了劉十八。”

 “她真的很厲害。”

 說到這裡,崔雲昭看到譚齊丘眼眸裡漸漸有了光華。

 “她沒有被痛苦折磨,沒有被暴力打倒,到了最後,她也在頑強抗爭,想要從惡鬼的掌控中逃脫出來。”

 “她值得我們所有人尊敬。”

 隨著崔雲昭的話,譚齊丘的眼淚再度滾落。

 少年郎面容稚嫩,他雖然已經參軍,可到底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他父母早亡,只有阿姐一個親人,過早的生離死別讓他迅速成長和堅強起來。

 可到了此刻,看到阿姐的慘狀,他心中束起的高牆瞬間崩塌。

 痛苦,悔恨和無助讓他不知所措。

 崔雲昭的聲音很溫柔,帶著安撫。

 “方才程三姑娘說了,你阿姐的外傷和內傷都可以養好,青浦路藥局的醫術如何,博陵人都知曉,你阿姐的醫治和調養,都由我來負責,你只要好好照顧她便是了。”

 “小譚,你阿姐都這麼堅強了,你也要堅強起來,”崔雲昭道,“即便遇到了這樣的困境,她都逃脫出來,給自己尋到了唯一的生機,你又怎麼能自怨自艾呢?”

 “你要好好陪著她,陪著她一點點好轉,陪著她康復如初,然後過回以前的生活。”

 “小譚,你可以做到的,對嗎?”

 譚齊丘忽然低下了頭。

 崔雲昭看到他用衣袖擦眼睛,然後就聽到他堅定的聲音:“九娘子,你說得對,我可以做到!”

 崔雲昭安慰完譚齊丘,就離開了病室。

 她去尋了程三姑娘,又問了問程三姑娘譚齊虹的病症,提前把三個月的診金和藥費一起交了。

 再回到病室,崔雲昭就道:“你阿姐這幾日都要用金針,也不好移動,我已經同程三姑娘商議好,讓你阿姐一直住在這裡,住上三五日,病情穩定了再歸家。”

 “這幾日你就在這裡照顧她,陪著她,她能好得快一些,這邊有藥童,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就請藥童來做。”

 崔雲昭細細叮囑:“我回去同郎君說一聲,讓他給你掛幾日的假,另外,你也記得回家一趟,把家裡的屋舍收拾出來。”

 “等你阿姐歸家,看到家裡整整齊齊,一定會很高興的。”

 譚齊丘家裡沒有其他親人了,崔雲昭擔心他不知道如何做,便細細叮囑了好多話。

 說到最後,崔雲昭實在有些累了,才喘了口氣道:“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去霍家尋我,我同你九哥都會幫你的。”

 譚齊丘猛地抬起頭,他那雙紅彤彤的眼睛認真看向崔雲昭,然後便素手而立,非常恭敬對崔雲昭一躬到底。

 “小的謝過九娘子,謝過九哥。”

 崔雲昭安頓完了這苦命的姐弟倆,頓時覺得渾身難受。

 她有些頭暈目眩,人也覺得冷,往外走到時候,下意識扶了扶夏媽媽的胳膊。

 夏媽媽微微蹙起眉頭,看她臉色泛白,便低聲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她說著,摸了一下崔雲昭的額頭,發現並不燙手,才微微鬆了口氣。

 崔雲昭有些頭暈,只想躺一會兒,便道:“桃緋,你幫我去買些藥,媽媽,咱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夏媽媽便忙應了一聲,扶她上了馬車,桃緋忙去買藥。

 回家的路上,夏媽媽便道:“我問過程三姑娘,小姐可能被嚇著了,又吹了風,吃上一副藥睡一覺,大約就能好轉。”

 崔雲昭半靠在夏媽媽的肩膀上,撒嬌地道:“媽媽最好了。”

 “媽媽,我今天其實很開心。”

 夏媽媽慈愛地幫她攏了攏披風,聲音溫柔:“我知道,媽媽也很開心。”

 等她們到家的時候,已經正午了。

 崔雲昭又累又倦,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想換了衣裳躺下歇一會兒。

 夏媽媽便讓梨青伺候著她洗漱更衣,等藥煮好了,就讓她吃了,然後便照顧著她睡下了。

 崔雲昭一躺下就睡著了。

 就連霍檀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霍檀一到家,就感覺到家裡很安靜,東跨院的正房關著門,屋裡也一片黑暗。

 霍檀蹙起眉頭,問了夏媽媽一句,才推門進了屋。

 他先再門口洗了手臉,又脫去外衣,才輕手輕腳進了屋。

 屋裡的拔步床帳幔低垂,遮擋了外面的天光。

 霍檀腳步非常輕,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來到床邊,輕輕先開了帳幔。

 帳幔裡,是崔雲昭安靜的睡顏。

 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在昏暗的拔步床中幾乎要發光,霍檀坐在腳踏上,伸手幫崔雲昭掖了掖被角。

 這一刻,他體會到了心疼的滋味。

 ————

 崔雲昭這一覺睡得很沉。

 因為吃了藥,也可能是家裡面溫暖,她這一覺把自己也睡暖和了。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那種渾身痠痛,頭暈腦脹的情況好轉不少,她整個人都清醒了。

 只是還有些乏累,躺在床上不願意起來,難得有些懶惰。

 崔雲昭躺在床上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了自己肚子發出咕咕叫聲。

 崔雲昭愣了一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難得了,居然有被餓醒的時候。

 她自己在這邊笑,拔步床的帳幔忽然被拉開一條縫隙。

 霍檀的聲音低低傳來:“娘子醒了?”

 崔雲昭有些意外他居然在家,便問:“郎君回來了?是不是已經傍晚了?”

 她說著就要坐起身來。

 霍檀見她確實醒了,也沒有要繼續睡的意思,便直接掛好帳幔,過來扶著她靠坐在床邊,還細心幫她蓋好了被子。

 外面其實還很亮。

 帳幔掀開,屋裡一片明亮,下午的陽光洋洋灑灑落了進來,在地上刻畫出翩躚的影畫。

 崔雲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霍檀離開了一會兒,很快端了一個白瓷碗回來。

 “先吃點粥水,暖暖胃。”

 可能是因為病了,崔雲昭忽然想要撒嬌。

 她靠在床邊,看著霍檀,聲音很弱:“嘴裡發苦,我想先吃茶。”

 霍檀不由看了她一眼。

 他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把粥碗放到拔步床的架子上,然後就轉身去取茶。

 很快,霍檀又端著茶盞回來了。

 對於被自家娘子使喚,他似乎甘之如飴,把一切都準備好後,就很自然坐在床邊,端著茶盞要去喂崔雲昭。

 這下倒是崔雲昭不好意思了。

 她自己接過茶盞,把一碗茶都喝了。

 喝乾才發現,這不是清茶,而是紅棗茶。

 霍檀道:“夏媽媽擔心你受了風寒,特地熬的紅棗茶,溫補的。”

 崔雲昭點頭,又說:“我都好了。”

 這一次,霍檀倒是搖了搖頭:“哪裡好了,我看你臉還很白,精神也不大好,晚上還得再吃一碗藥。”

 霍檀說著,把粥碗端過來,用勺子在裡面攪了攪,直接舀了一勺,送到了崔雲昭的唇邊。

 “你嚐嚐,不燙了。”

 崔雲昭下意識吃了口粥,甜滋滋的滋味瞬間湧入喉嚨裡。

 粥食是不燙,可崔雲昭的臉卻燙了起來。

 “我好好的,哪裡要你餵了?”崔雲昭伸手就要去拿粥,“我自己來。”

 這一次,霍檀卻沒有給她。

 他往後讓了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持。

 “娘子病了,我要好好照顧娘子。”

 “娘子,給我這機會可好?”

 霍檀說得真心實意,又那麼坦誠,崔雲昭抿了抿嘴唇,暈暈乎乎就答應了。

 霍檀喂人吃飯並不生疏,他每次都把湯勺颳得很乾淨,一小口一小口喂崔雲昭吃下去。

 兩個人安靜了好一會兒,霍檀才問:“好吃嗎?”

 崔雲昭點點頭,說:“很甜。”

 黍米粥裡放了枸杞和紅糖,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吃進肚子裡立即就覺得暖和了。

 聽到崔雲昭說很甜,霍檀眉頭微松,唇角微微揚起。

 他看了看崔雲昭瑩白的小臉,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很甜。”

 等一碗粥吃完,崔雲昭才覺得胃裡沒那麼難受了。

 霍檀取了帕子,仔細給她擦了擦嘴,才道:“還有半個時辰就要用晚食了,先吃一小碗墊補,一會兒再吃飯。”

 這話都像是在哄小孩。

 崔雲昭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高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聞言便只是點頭:“好。”

 “郎君今日回來的倒是早。”

 霍檀放好了碗,到窗邊的茶桌又給她倒了一碗紅棗茶,才回到床邊繼續道:“我中午就回來了,瞧你睡了,就一直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