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上心頭 作品

第 135 章 蒼天救我,我必敬...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跟你父親需要一個兒子的時候,他就從天而降。”

 “那個孩子就是你。”

 林繡姑似乎回憶起當年的時光,臉上慢慢有了些笑容。

 能看得出來,此刻她是無比放鬆的。

 整個人也從霍成樟的死裡解脫出來。

 “當時我跟你父親動了惻隱之心,便去看了看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時候多瘦小。”

 “小小的一團,縮在襁褓裡,單薄又脆弱,可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你跟大郎是那麼像,似乎就是大郎重新回到我身邊一樣。”

 林繡姑說著說著,眼睛又紅了。

 但這一次,眼淚卻是喜悅的。

 “你那時候太脆弱了,一直在廟裡養著不行,我跟你父親當即就把你抱回了家,你們父親到處買牛乳和羊乳,磕磕絆絆把你拉扯起來了。”

 “那個時候,哪裡都不太平,我們問過守心寺的住持,他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為防萬一,我跟你們父親做了一場戲,假裝你是我生的。”

 “還好你那時候瘦小,又是早產,我裝了兩個月,就說你出生了,我知道外人可能會有些懷疑,但我們一口咬定你是親生,你父親又給你上了族譜,你們祖父也點頭同意了,眾人便也都信了。”

 “後來日子久了,人們就忘記了這件事,只有左鄰右舍的鄰居偶爾會提起,不過那時你們父親已經身居高位,便無人敢多話了。”

 這樣的年月,撿孩子是常有的事情,但上了族譜,認為自家人的並不算多,大多數都當成養子來記名。

 林繡姑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然後才看向霍檀。

 “九郎,對不起,瞞了你這麼多年。”

 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顧老太太對霍檀這般厭惡,厭惡到恨不得他去死。

 崔雲昭此刻卻有更深的明悟。

 他終於知道,為何今生的霍成樟會忽然動手,為何前世的霍成樟會對霍檀下毒。

 就因為霍檀不是親生的。

 他怕以後霍檀不給他們任何機會,他無法從霍檀那裡順理成章繼承皇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卸掉了所有心理的障礙之後,果斷先下手為強。

 如此一得通了。

 崔雲昭心裡微微嘆氣,她偏過頭,看向眼眸發紅的霍檀。

 今日霍檀連遭大事,心緒難平,眼睛一直都是紅的。

 崔雲昭心疼他,此刻卻又不好多言。

 事關霍檀的出身,事關多年的恩情,霍檀需要自己慢慢定下心神。

 霍檀紅著眼看向林繡姑。

 片刻後,他站起身,直直給林繡姑跪了下去。

 “阿孃,多謝你給了我新生。”

 沒有霍展和林繡姑,霍檀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他會是亂世之中最微不足道的棄嬰,本可能無聲無息死去。

 霍檀眼角有淚,慢慢滑落臉頰。

 “阿孃,年少時我生病,您跟父親衣不解帶照顧我,傾盡家財用最好的藥,後來我長大了,您照顧我無微不至,父親教導我耐心仔細,我同阿姐一起,從來沒有任何分別。”

 霍檀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出身,因為從小到大,他都跟親生孩子一般無二。

 就因為霍展和林繡姑從來都沒有偏心過,所以霍檀根本就不會往出身上懷疑。

 明明是最簡單猜到的事情,卻因為林繡姑和霍展的慈愛而掩蓋了真相。

 霍檀聲音都是哽咽的。

 “阿孃,無論我是不是您跟父親親生,你們就是我的父母,阿姐、柳兒和十二郎,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二十二年的情分,並不是一句簡單的話就能抹殺。

 感情是實實在在的,親情也是實實在在的。

 林繡姑泣不成聲,她彎腰想要扶起霍檀,可霍檀卻膝行兩步,來到她身前。

 他握住母親的手,一如年少時。

 “阿孃,多謝你養育我長大。”

 林繡姑哭聲嗚咽:“傻孩子。”

 崔雲昭心裡沉甸甸的,有些如釋重負,卻又為霍檀高興。

 無論是否有血緣關係,他們都是一家人,從今往後,彼此之間只怕會更加親密無間。

 林繡姑握著兒子的手,聲音平緩而低沉:“當年我們問過守心寺的住持,住持說你的襁褓很破舊,身上什麼信物都沒有,根本不知你的出身,至於你的親生父母,也無從得知了。”

 霍檀卻搖了搖頭。

 他緊緊握著林繡姑的手,言辭懇切:“阿孃,我不需要親生父母,他們將我遺棄,便斷了骨肉親情,我已經有自己的父母了。從小到大,我都很幸福,不能再要更多。”

 “當年戰亂,棄嬰無數,我只是其中之一,我能成長至今,同親生父母沒有任何關係,只因父親和母親的養育和教導,才有今日的我。”

 說到這裡,霍檀養著頭對林繡姑笑了:“阿孃,你驕傲嗎?”

 林繡姑又哭了。

 不過這一次,她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臥房裡的氣氛慢慢好轉,林繡姑還是拽起了霍檀,道:“這件事,就你們夫妻二人知曉便好,不要告訴他們。”

 “今日經歷的事情太多,明日還要治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下午家裡就要忙了。”

 林繡姑嘆了口氣:“好好送他們最後一程吧。”

 從正房出來,夫妻兩個沉默回到了東跨院。

 等回到臥房,房門一關,霍檀轉身就抱住了崔雲昭。

 他那麼用力,似乎要把崔雲昭整個人揉進骨血裡。

 崔雲昭此刻才明白,為何林繡姑一併告訴她真相。

 因為霍檀需要有人可以

傾訴。

 霍檀抱了她很久,久到崔雲昭都分不清時辰,霍檀才微微鬆了鬆她。

 “皎皎,我沒想到。”

 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個結果。

 崔雲昭輕輕拍著霍檀的後背,一下,一下,安撫了霍檀疼痛的心。

 “因果循環,世事無常。”

 崔雲昭柔聲道:“梵音,你看父親給你起的表字,也是希望你不要忘記守心寺的恩情。”

 “檀香縈繞,梵音徐徐,冥冥之中,神佛保佑。”

 “你如此幸運,即便被人遺棄,也得如此好的父母,也得這樣幸福的童年,梵音,”崔雲昭的聲音溫柔,穩穩拖住了霍檀下墜的心房,“蒼天如此眷顧你,或許就是為了讓你拯救天下蒼生。”

 “為了過世的父親,為了慈愛的母親,也為了家裡姐妹兄弟,梵音,我們可以堅定走到最後的。”

 霍檀緩緩舒了口氣。

 “是,我們可以走到最後的。”

 “蒼天救我,我必敬天。”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

 這個點估計寶子們都猜到了,大家都好厲害哈哈~

 崔雲昭輕輕拍著霍檀的肩膀,等霍檀不再流淚,才彎腰把他扶起來。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霍檀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肅穆。

 崔雲昭見他情緒尚可,便吩咐夏媽媽領著人去後院,看看僕婦們都如何了,又讓邢媽媽命人把前院打掃乾淨。

 最後她看向一臉悲傷的平叔。

 “平叔,”崔雲昭嘆了口氣,“棺槨和後事的加緊辦。”

 平叔一直在後院,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知道此事不能聲張,便道:“少夫人放心,我會謹慎辦好。”

 崔雲昭這才鬆了口氣。

 她看了一眼霍檀,對堂屋點了點頭,然後才來到泣不成聲的霍新枝身邊。

 “阿姐。”

 霍新枝點點頭,她滿臉是淚,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卻還是緊緊握住了崔雲昭的手。

 崔雲昭牽著她,陪著她一起回到了堂屋裡。

 家裡的下人動作很快,前院本就有厚厚的積雪,鮮血落在上面確實刺目,可若把雪都輕掃乾淨,就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下了。

 來無影,去無痕。

 崔雲昭看著乾淨的院落,微微鬆了口氣。

 她讓兩人坐下,然後才來到門邊,看著急匆匆趕回來的夏媽媽。

 “後院的僕婦都被用了蒙汗藥,都暈倒了,唯獨木婆子被打了後頸,受了傷。”

 崔雲昭點頭,低聲說:“你先把他們安頓去後廂,請了大夫來看一看,直接從後門進,莫要聲張。”

 夏媽媽便說:“少夫人放心便是。”

 夏媽媽剛走,邢媽媽就來了。

 “少夫人,老夫人和二少爺已經安頓在佛堂裡,是否要讓人收殮,換上壽衣。”

 邢媽媽也在家裡伺候了兩年,不說對主家多有感情,但看著霍成樟這麼個少年郎忽然離去,心裡也很是難受。

 崔雲昭嘆了口氣。

 她道:“老夫人那邊的壽材和壽衣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可十一郎的卻沒有準備過,我已經讓平叔去辦了。”

 她想了想,問:“邢媽媽,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曉,老夫人的收殮可否請你跟夏媽媽親自辦?十一郎的事,我讓宿大宿二來辦,他們還算穩妥。”

 邢媽媽很穩重,這兩年來,崔雲昭看在眼裡,對她也多有倚重。

 此刻邢媽媽就顯得很老練了。

 “少夫人放心,一切有我,方才看到事情的僕婦不多,只有枝娘子身邊的如娘,我會叮囑她,她也很懂事。”

 方才看到事情的,除了崔雲昭身邊的兩名丫鬟,就是平叔、孟如娘和邢媽媽三人,因為昨日家裡鬧騰到很晚,今日主家又都出門逛廟會,故而院落裡反而沒有幾名僕從當差。

 崔雲昭鬆了口氣。

 “好,有勞你了。”

 邢媽媽便立即就去忙了。

 等安排完這些,崔雲昭才回過神我有要事。”

 她回到堂屋落座時,霍新枝也剛慢慢收住眼淚。

 她眼睛通紅看著霍檀,最終嘆了口氣。

 等崔雲昭回:“皎皎,多謝你。”

 要不是有崔雲昭,今日的事恐怕不好善了。

 還好她反應迅速,立即讓人收殮屍身,否則就那麼擺在前院,不知道會被人傳成什麼樣子。

 崔雲昭不知道霍新枝什麼時候回來的,見她這般難過,便問:“阿姐,你……”

 霍新枝苦笑一聲。

 “我大概都猜到了,”她說到這裡,哽咽一聲,最終狠狠道,“他活該。”

 這三個字真是又氣又恨,恨鐵不成鋼就是這個意味。

 可在這恨裡,其實也有著疼惜和難過。

 此時跟前世不同,霍成樟除了今日,尚且未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所以霍新枝除了

惱恨,也沒有更多的情緒了。

 人都已經死了,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講。

 霍新枝低頭擦了擦眼淚,最終說:“九郎,難為你了。”

 這件事裡最難做的就是霍檀。

 霍檀眼睛泛紅,人卻倒還算精神,他一直沉默坐在那,看著崔雲昭忙碌。

 現在崔雲昭回到他身邊,他神情才微微一鬆,沒有方才那麼緊繃。

 “我無事,阿姐,我沒受傷。”

 沉默片刻,霍新枝問:“阿孃回?”

 霍檀沉默片刻,同從崔雲昭對視一眼,夫妻兩個異口同聲:“照實說。”

 有些事是不能隱瞞的,霍檀也不希望對家人隱瞞。

 霍新枝嘆了口氣,最終道:“好。”

 三個人就靜默坐著,等了兩刻之後,林繡姑就領著一雙兒女回來了。

 她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身上還有剛剛出門玩過的喜悅,眼眸裡都是笑。

 只不過當她踏入屋舍,看著面色難看的三個人,她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林繡姑猶豫片刻,正想讓霍成樸和霍新柳回去,就聽霍檀道:“一起聽吧。”

 堂屋門一關,遮擋了外面的天光,也把最明媚的晴天隔絕在外。

 事情是由霍檀開頭的,後由崔雲昭和霍新枝補充,整件事情用了不到一刻就說完了。

 等他們說完,林繡姑就一直呆愣愣的。

 霍新柳已經哭了起來,霍成樸也沉默地流著淚,可林繡姑卻沒有哭。

 她的沉默無聲而劇烈。

 呼吸亦是沉重的。

 堂屋裡一時間只有霍新柳的細弱哭聲。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崔雲昭才聽到林繡姑的嘆息聲。

 “這樣啊。”

 這三個字一說出口,林繡姑的眼淚如瀑。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兒,才用衣袖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

 “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沒你們想想那麼脆弱。”

 林繡姑聲音很輕,很低,卻又有一種母親的溫柔。

 “十一郎的性子太擰了,我一早就知道,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沒有管教好他,我對不住十一郎,更對不住九郎。”

 林繡姑一邊流淚一邊說。

 說到這裡,她又倏然笑了一下。

 “從小我就經歷了很多事,父親沒了,母親也走了,我跟著奶奶和哥哥成了流民,後來哥哥為了保護我死了,奶奶也把乾糧讓給了我,最後衰弱而死。”

 林繡姑的聲音慢慢響著,讓人心裡悶悶的,難受極了。

 “人人都說我是孤寡命,可我從來不信命,一直努力活著。後來嫁給你們父親,我過得很幸福,你們看,我確實不是孤寡命。”

 “可能人是不能一直幸福的,總要失去什麼,才能得到更多,這跟命數無關。”

 “你們的大哥剛生下來沒幾日就夭折了,後來公爹也死了,你們父親也戰死,我傷心難過,可是於事無補。”

 “就是因為我的傷心,才讓枝娘遭遇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也讓九郎小小年紀承擔家業,說起來,是我太過懦弱。”

 霍檀忍不住開口:“阿孃。”

 林繡姑對他搖了搖頭:“咱們家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所有人都齊心協力,尤其是九郎,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艱難才把我們從泥沼裡重新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