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關


                 “這麼說,溫道友自燕譙關那一役後,便離開了燕國?”

  鬼市二層,偏殿內。

  王魃與溫永相對而坐。

  曾經灑脫不羈的溫永此刻卻略顯拘謹地盤坐著。

  心中不時掠過方才那一幕。

  聽到王魃的話,溫永已經開始生出皺紋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追憶和感慨:

  “不錯,我離開了燕國後,便去了宋國,結果苟且了幾年,便聽到了燕國被香火道佔領的消息,我察覺到危險,聽聞大晉安定,於是便立刻又遷往了陳國,結果剛遷走第三天,便得知宋國也被香火道拿下……”

  溫永邊說,邊嘆息著搖頭。

  王魃聞言,也不禁為溫永的敏銳直覺而慶幸。

  若是一念更變,也許兩人便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而溫永隨後看向王魃有些陌生的面孔,臉上浮出了一抹笑容,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塊似乎被經常把玩,而變得圓融光亮的物什,攤在掌中:

  “道友還記得這個麼?”

  王魃目光落在那物什上,一時間卻沒什麼印象,疑惑道:

  “這是……”

  “看來道友不記得了,也對,這對道友而言不過是一件小事,不過卻是此物,救了我一命。”

  溫永笑了笑,目露懷念地將那物什收了起來,感慨道:

  “這還是昔日在燕譙關,我與道友巧遇時,道友贈我的一塊令牌,言形勢危急之時,便憑此物去找你……”

  “遷往陳國之後,這裡本地的宗門懷疑我是香火道的奸細,正準備對我搜魂,卻恰好被在此地重建玲瓏鬼市的唐前輩看到,發現其上有道友的法力氣息,於是對我詢問了一番,我這才得以苟活。”

  聽到溫永的話,王魃這才恍然。

  隨後也不禁感嘆道:

  “這與我無關,還是道友吉人自有天相……”

  溫永也不作辯解,只是笑著道:

  “俱往矣……還未恭喜道友順利結丹。”

  說話間,卻是微微遲疑了下。

  王魃何等眼力,自是注意到了這點,隨即道:

  “道友有什麼想問的,不妨直言。”

  溫永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歉然。

  隨後忍不住詢問道:“敢問道友,你……丹成幾品?”

  王魃微微猶豫。

  溫永注意到這點,連忙道:

  “道友見諒,溫永只是一時好奇,多嘴了。”

  王魃卻笑著擺手道:

  “這是哪裡話,倒不是不能說,只是……我所成金丹,算是一品吧。”

  “一、一品?!”

  溫永瞬間瞪大了眼睛。

  卻是並未注意到王魃所言的‘算是’二字。

  口中忍不住喃喃道:

  “難怪!難怪!”

  難怪連元嬰修士都落在申……不,是王道友的身後。

  想來必然是因為王道友天賦卓絕,成為了大宗門的核心門人,才能得到元嬰真君親自貼身保護。

  想到這,溫永的眼中,不由得充滿了欣羨和一絲落寞。

  遙想當年兩人同在燕國白雲坪經營山離唱衣會。

  闊別五十載,如今兩人際遇卻是天壤之別。

  一個如日之升,高懸穹天。

  一個卻是冢中枯骨,不文一名……

  嗟嘆有之,感懷有之。

  更多的,卻是心中的一絲動念,以及欲言又止。

  兩人並沒能聊多久,很快,周綠萼便帶著一堆卷宗找了過來。

  溫永眼見失去了機會,遲疑了下,還是識趣地主動告退。

  正離開時,王魃忽然開口道:

  “若有需要,儘管開口。”

  溫永身形一滯,旋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溫永告退。”

  “師叔祖,您的這位朋友,應該是想請您幫忙的吧?”

  周綠萼掃過溫永離去的身影,心直口快的她,頓時忍不住問道。

  王魃面色平靜:

  “法不可輕傳……若他不能下定決心,即便我想幫他,他也難成。”

  溫永的心思,他自然是看得清。

  無非是想要請自己幫忙,成就金丹,但又心存疑慮。

  這是人之常情。

  以兩人的交情,溫永若是開口,王魃自然不吝於出手幫助。

  但溫永也許是壽數已高,且並無控制肉身氣血的能力,以至於肉身衰敗明顯,甚至都生出了白髮、皺紋。

  這個狀態想要衝刺金丹,一旦衝刺失敗,便是必死無疑。

  是奮死一搏,還是安靜地享受著生命的最後,王魃無法替對方做出決定,只能看溫永自己。

  王魃也不再多想,隨即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周綠萼拿來的卷宗上,疑惑道:

  “有什麼問題嗎?”

  周綠萼搖頭道:

  “雖然有些雜亂,但並無什麼大問題,只是……陳國鬼市開設了二十餘年,前面十幾年都虧損不少,也就近幾年似乎好了一些,會不會是他們貪……”

  “不會,不要胡思亂想。”

  王魃卻是直接打斷了周綠萼的驚天猜測。

  隨後解釋道:

  “鬼市虧損本就在預料之中,光是這鬼市的建造,想要在一些貧瘠的小國中收回本,恐怕就要大半個甲子才能做到。”

  周綠萼不禁疑惑道:

  “這麼難回本,為何還要在小國建造鬼市?”

  這個問題,王魃卻是恰好知道點。

  這些年在地物殿,他沒少幫宋東陽整理玲瓏鬼市的材料,是以對玲瓏鬼市的瞭解,恐怕除了幾位負責這方面的高層外,便是他最為深刻了。

  他隨口道:

  “這是為了給宗門物色人才,同時收集大晉所沒有的各類資源,包括靈獸、靈植、傳承技藝……這些東西一時體現不出什麼價值,算下來自然會是虧損的。”

  “至於為何要收集這些,自然是為了存在渡劫寶筏之中,等大洪水消退了,有了這些東西,便能重建風臨洲。”

  算起來,他也是玲瓏鬼市物色各地人才這項制度的受益者。

  若不是玲瓏鬼市,在燕國那樣的小國,他根本不可能這麼容易便遇到唐籍這樣的元嬰真君。

  自然也談不上進入萬象宗。

  以如今小國之紛亂,也許他比如今的溫永也強不了太多。

  周綠萼聞言則是微微恍然。

  隨後忍不住讚歎道:

  “也不知道是哪位祖師這麼有遠見,兩百年前便預見到了如今的形勢。”

  “確實……嗯?兩百年?”

  王魃正要點頭,旋即不禁一怔。

  周綠萼點頭道:

  “是啊,我剛才整理卷宗的時候,剛好看到了鬼市這邊的一些記錄,最早的一座玲瓏鬼市是在森國,已經建了快兩百年……據說是有人向宗主提議,不過具體是誰,倒是沒有記錄。”

  “可能是杜微長老,聽說他當年便是出身森國。”

  然而王魃卻沒有在意周綠萼後面的話,而是忍不住心中沉思起來。

  “兩百年前開創玲瓏鬼市收集各類物資……二十多年前,借真實膜眼這個理由,建造渡劫寶筏……看來我猜得沒錯,宗門果真是早有準備了。”

  雖然是猜測,可他心中卻有七八成的把握。

  “宗門傳承無數,也許便有能夠推演未來的本事,預料到如今風臨洲的危機,早作打算,倒也不算什麼。”

  想了想,他便心中平靜了下來。

  至於宗門為何沒有早些和弟子們透露這樣的計劃,原因也許很多,他也並不願深究。

  又簡單指點了下週綠萼,隨後他便徑直離開了偏殿。

  這些事情如今他已經極少親身上手,大多隻是理出頭緒,交給執事們處理。

  畢竟這都是雜務,與境界無關,哪怕是從事掌握了方法也能做。

  只是有的時候宗門為了有合適的理由給金丹修士們發放功勳,不得不做一些看起來愚蠢的安排。

  至少在王魃看來,堂堂元嬰修士,完全不需要將精力放在雜務上,專心修行才是根本。

  但從宗門角度考慮,門人弟子如此眾多,若是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看起來公平的制度,將資源以合理的方式進行分配、再生產,要不了多久,宗門便會被一擁而上的門人弟子消耗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