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28章





待對上青年溫和卻隱含深意的目光,才明白他這是在城外見到流民來問罪的!頹然道:“大人,實不相瞞,兩月前下官已接納了數百流民,如今存糧已然告急。”




晏書珩並未著急表態,又問:“那李城主可知押送宮中貢品的官員昨夜因路遇暴雨,被流民被困在驛館不得寸進?”




李壑頓時明瞭。




這哪是體恤民情?是在埋怨他未鎮壓好流民,延誤了貢品押送!




他僵硬地扯動嘴角:“長公子,流民本也是無辜百姓,誰不想安居樂業?”




李壑改口喚他長公子,便是暗指在這士庶天隔的世道下,他身為士族子弟不知人間疾苦。他沒能壓制住內心不滿,話說出來才覺不妥,但也並未後悔,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歸隱山林!如此一想,他挺直腰桿,坦然直視這年輕權臣。




晏書珩未有不悅,端著茶盞平和地與李壑對視。此時李壑再對上這煦然的眼神,只覺得脊背發毛,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人果真心眼子比漁網的網眼還多!




晏書珩宛若未覺,慢悠悠喝著茶。




他想起在武陵那夜。




本以為小狐狸要發難,不料她倒頭就睡,兵家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歸根究底就是攻心。




李壑顯然不如他家阿姒狡猾。




見李壑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他才放下杯盞:“故李城主派人挑撥流民為難朝廷的人,是為了讓民怨能上達天聽?”




李壑怔住了。




此刻他才開始正視這世家子弟。




他咬咬牙,道出實話:“糧倉見底,豪族想把流民募為佃戶,但礙於朝廷法令不敢私募,不願捐糧,也不讓流民進城。一昧鎮壓只會激起民憤,下官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您要怪,就怪下官吧!雖說士庶有別,但庶族的命也是命!因而下官也想求大人回到朝廷,能替這些百姓說幾句話。”




看著眼前梗著脖子不知變通卻一心為民的李壑,晏書珩想起那圓融周到卻奢靡殘暴的歷城城主,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溫言道:“有官如此,是民之幸。愚者不屑同流合汙,智者則順勢下游,眼下就有一陣洪流,不知李城主可願藉此為民謀利?”




李壑不大敢信:“難不成還有我這大老粗能做的事?”




晏書珩笑了:“自然,且只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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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主府出來後,已近黃昏。




破霧問晏書珩:“長公子為何篤定朝廷會將收編流民之事交給




宜城?()”




晏書珩有意栽培破霧,頗耐心道:因為地勢,收編流民只是個由頭,宜城往西是襄陽、建康,在此收編流民,可防止流民湧向建康及京口,京中會同意。且宜城周圍崇山峻嶺環繞,地勢易守難攻,又是北上北伐的一處捷徑,適合屯兵,且宜城周圍都是大郡,因地勢長期受大族忽略,可容我們尋隙而入。?[(()”




破霧不解:“為何是李壑?”




晏書珩笑了:“李壑得民心,有過練兵經驗,且他是寒門出身。”




局勢初定,若其餘大族領了這差事,朝中格局又會變化,這是眾世家都不願見到的,眼下交給權力旋渦之外的人最合適。




破霧略一思量:“李壑對士族多有不滿,想必也清楚您籌劃此事是為了家族利益,安置流民只是順手罷了,他如何願意與依附郎君,暗中成為晏家的勢力?”




晏書珩反問他:“破霧以為呢?”




破霧想了想,想起晏書珩常說謀之一事,謀的不是計謀多周全,而是人心。




是各取所需。




李壑心懷百姓,又是武人願意練兵,即便從私心的角度,晏氏也能助他在這門閥把持朝政的局勢下站穩腳跟、實現抱負。




若城主不是李壑這樣赤誠的人,晏書珩也會換成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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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晏書珩回到客棧。




阿姒正聽阿晟說起一路見聞,小郎君好奇問道:“阿姐,‘易子而食’是何意?”




阿姒一愣,不忍回應。




城外流民的呼喊已足以讓人體會到天災無情,此時經一個四歲稚童口中說出“易子而食”的話,難言的悲涼縈繞心間。




她牽強地解釋著:“阿晟聽錯了吧,姐姐只記得有句話叫‘易地而處’……”




易地而處。




她根本無法易地而處,不敢想象若自己身處那群流民間會面臨怎樣的遭遇。




“大哥哥!”




小郎君出聲的同時,阿姒肩頭搭上一隻手,來人俯身,下巴擱在她頸窩。




“我回來了。”




晏書珩變出兩塊蜜餞,其中一塊給了阿晟,哄他出去尋竹鳶玩,而後,他溫柔地將另一塊送到阿姒嘴邊:“嚐嚐。”




阿姒張了嘴,甜意蔓延開來。




晏書珩拂過她髮間,聊起流民和貢品的事:“宮中那位陳妃出身潁川陳氏,陳氏門風清正,據聞陳妃還信佛,性情溫良,必也不願百姓流離失所。”




“潁川”讓阿姒莫名覺著親切,怔了瞬,想起那些流民又迅速平靜:“陳妃遠在宮中,縱使百姓流離失所,他們也看不到。”




“且我並不覺得信佛者必仁善,尤其身處高位者,要麼是慾壑難填只能求諸於鬼神,要麼是做給旁人看的,圖個賢名。”




哪怕未失憶的阿姒,也總是溫和懵懂的模樣,對誰都不會冷言相對,這是她頭一次在晏書珩面前流露出鋒芒和刺。




晏書珩欣賞著他的小狐狸,阿姒正在沉思,還低聲念著




()“圖個賢名”這句話。




他輕問:“莫非阿姒有辦法?”




趨利避害的本能讓阿姒不願多生事端,她搖了搖頭:“難不成要以陳夫人之名將貢米給流民吃,對他們說娘娘體恤民間疾苦,從嘴邊省下來一口粥?況且根源不在貢品,城中那麼多富戶豪族,每人一袋米都比這些貢品多得多,只是他們不願罷了。”




晏書珩凝著她失明眼眸裡漸漸熄滅的微光,在即將寂滅時點燃了它。




“阿姒的話,給了我啟發。”




阿姒倏然抬頭:“夫君有法子?”




晏書珩笑了,凝著她眼裡的火苗。




“古人好假天行事,正逢貢品被攔,不正是天時地利,只差一個人和?”




他點到為止,刻意勾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