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們都願意追隨沈長離,倒逼仙廷改革。




他年輕、修為超絕,手腕殘忍而強硬。




仙廷被攪得一團亂麻,諸仙分成為二派,一派坐壁觀上,一派守舊,一派卻也加入了叛亂。




沒人知道沈長離到底要什麼。他什麼都不要。




死在他手中的仙族越來越多,全是天生仙體的世家子。沒人知道他下一個要殺誰,要出現在哪裡,一時都惶惶不可終日。




他劍上鮮血越積越多,沒有終點,也不知休止,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自己與對方燒盡,直到油燈枯竭倒下為止。




直到某日,他去了化露池畔。




池邊,有一朵未曾綻放的蓮花。蓮蕊中,沉睡著一個烏髮白衣的女人。




是甘木神女。




司命星君將她帶來了此處,又悄悄離開了。他是文官,並未參與這一場變亂。




神女還未曾醒來,依舊在沉睡,用任何辦法都無法喚醒。




沈長離神情很平靜,原本清透長劍上,已被鮮血染變了顏色。




那雙暗金色的瞳孔,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依舊冰冷無情。




蓮瓣被劍挑開,劍氣即將衝到了沉睡的神女面容上。




他如今確實不是天闕了。




而是白茸的情郎沈桓玉。




可是,他看清了蓮花中女人面容。




神女瑩潤的耳垂上生著一顆小小的紅痣,和白茸一模一樣。從前,他含住那裡時,她渾身都會剋制不住的哆嗦。




他頓了一下。




灼霜劍身上醞釀的劍氣,在即將削去她頭顱的前一刻,終於還是偏了。




隨後,若化神君到了,他腳踩祥雲,懷中抱著一個玉壇,其中是一抔淡褐色的泥土。




“沈桓玉,此為孕育白茸身軀的土壤,你當真想要都毀了這裡?()”他聲音滿是疲憊,看向寧靜的化露池。




若化知道,仙廷會有一次大難,卻沒想到,從這裡應起。




青年收了劍,那一抔靈土,已經變到了他鮮血淋漓的手中。




良久,他抬眸看向若化,淡淡道:說。?()?[()”




若化神君說:“白茸確是神女化身,但也不完全是。”




“她靈魂乃神女一魂二魄,軀殼則為化露池畔的合歡神木所化。”




十八年前。由神女親自栽培生出,又點化了,附著神女的一片靈魂,送入了凡塵轉世投胎,託生成了白行簡家的女兒白茸。




若化不知神女此舉是為了什麼。卻沒料想到,合歡下凡,會與另一條夔龍產生這樣的一段孽緣。




他降生後,沒多久,她便又被送去了他身邊,成了他青梅竹馬的妹妹,往後的戀人與未婚妻。




兩人都與神女和天闕扯不開干係,卻又都不完全是他們。




當真是糾葛不清。




若化道:“十多年前,合歡化身前,曾在仙界遇上過雷劫,被分為了兩段,其中一段……你明白,所化身軀已毀。另一段,也隨之下凡了,雖不知所蹤。但是,如今,或許還存在於世間的某一個角落。”




“只要等候的時間足夠長。”




“或許,你還可以有與她再見的那一日。”




若化也沒說謊,他二人命運緊密相連,糾纏不休,緣分還沒到了結的時候。




()他知道,如今沈長離此舉,已經擺明了,打算與仙廷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他性情本來就偏激自負,換骨後精神極不穩定,如今又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沒了愛人。




到如今這地步,若化也可以預料。




他其實也不知另一截合歡木的下落,可是,如今只能如此一說。




他不知沈長離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別無他法,也只能賭了。




仙河對面,鶴鳥展翅飛過,青年一身銀袍,手中還拿著劍,袖袍沾著斑斑血跡,說不清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死於他手下的冤魂的。




原本一直維持著暗金色豎瞳的瞳孔,此刻,已經悄然變了一些顏色,化回了濃郁的琥珀色。




他看向那一抔靈土。




可以察覺到,上頭確確實實殘存著她的氣息,濃郁而安寧,並非他強行留下的破碎悲慼的靈力。




很奇妙,她竟是由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抔靈土孕育而出。




他身上裹挾的暴亂戾氣,那一股濃郁的血氣,終於開始逐漸平息。




仙廷開始與他議和,承諾將白茸棲身過的所有靈土並化露池清含宮都送給他,清含宮乃甘木神女從前居所。




二日後,沈長離拿走了靈土,但是沒要化露池和清含宮。




此外,他還做了一件事情。




強行自上而下打通了不周山的仙道,從此之後,無論是妖,是獸,還是人。從此之後,只要修為足夠,都可以自行通過天塹飛昇。




仙廷無法,最終也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他不要任何仙職,也依舊拒絕接受仙廷的任何誥命。




他將那一抔靈土,收入了自己如今居住的天樞宮中。




因為玄天結界之事,他在九州積累了不少人望,又因是修士飛昇,在下界香火十分旺盛。




想起來倒也很諷刺,簡直堪稱笑話,他殺人無數,滿手鮮血,沉了青嵐宗,如今卻仍接受香火供奉,在仙界有神位。




琅嬛仙境,浮島之上,便是他如今居住的宮闕,離北斗星辰最近的一處。




因沈長離不喜歡有人在身邊,偌大一座仙宮,雲遮霧繞,竟然沒有半點活物的聲響。




宮中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烏髮白衣的青年半躺於在榻上,面容很是安靜,在看手中的荷包。




那一個繡著白鶴的荷包。




被他握在修長如玉的手中,垂眸端詳上頭那個離字。




這是那個女人為他做過的唯一一件禮物,還是個沒做完的半成品。




她確實小氣。從來沒有想過,要認真送他什麼。




他將白茸居住過的那一間小院,也原樣挪到了天樞宮。




他本嫌這小院子髒亂,踏不得腳,喚了仙官:“去打掃。”




可是,見人真要推門進去,卻又被他皺眉喚住。




閒雜人等進去,會弄雜了氣息。




那仙官知他性情乖張,心情也陰晴不定,這種時




候也不去觸他黴頭,唯唯諾諾又走了。




沈長離入住天樞宮後沒多久。




都知他是成年龍身,如今又還孤身,諸位仙界同僚便給他送去了不少貌美侍女。




在仙界,這種事情很正常,極為諷刺的是,仙界並無禮法約束,如何快樂便好,如有極樂登仙一說,耳邊都是仙樂靡靡。男歡女愛,自然也是其中一環。




他發現,妖祭後,他已經接近不了任何女人了。




他的發情期還沒有結束,明明這放蕩的獸身慾壑難填,極容易動情,對著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有反應,誰都可以當他伴侶才對。




只要近身,還沒碰到,他便會反感到控制不住,想嘔吐。甚至還會升騰感到一股更強烈的,想殺人的慾望。




只要看到紅衣,紅燈籠,紅帳幕,他經常也會頭疼欲裂,心中煩躁不堪,殺意更甚。




之前用殺戮強行壓抑住了這股情緒。




如今閒置下來,他只要閉目,經常會看到那一團熊熊大火,和她在火中含著淚的眼眸。




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越發清晰頻繁。




沈長離在天樞宮雖住下了,他飛昇時的那一場劫難,依舊讓仙廷心有餘悸。




於是,過段時間,有人又被送入了天樞宮。




仙廷想故技重施,想重現千年之前,神女與天闕之事。




韶丹也是花木成仙,是芍藥所化,生得清純可人。




她被裝扮成了千年前神女模樣,一身白紗衣,被送去了沈長離所居的天樞宮。




只是,她的樣貌卻十分酷似白茸,尖尖的下巴,有雙烏黑乖怯的眸子。




怯生生的,嬌弱不堪,說是侍女,成日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反而鬧出了一堆雞零狗碎的麻煩。




隨在沈長離身邊的兩個武官,華渚和宣陽,都對她很不滿,屢次要趕她走。




這兩位都是天塹打通後飛昇的小仙,華渚原身是一隻水隼,但他不願為妖,只想登仙。宣陽更為奇特,原身是一柄上京城武官手中的名刀,主人戰死沙場後,他受主人死前心口鮮血浸潤而誕生了靈智,後來陰差陽錯開始有了修為。原本,以他兩人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登仙的。




後來,跟了沈長離,這兩人都對他死心塌地,崇拜至極。




沈長離倒是沒趕她走,他在二界行走,壓根沒時間管天樞宮事情。他不需要人服侍,在仙宮的時間也不多,一年也見不到幾次。




倒是韶丹在這空蕩蕩的宮闕此處待久了,知道他性情隨意,宮中也沒人,膽子也略微大些了。




傳聞這位仙君是龍身,見到了真人,倒是與之前她以為的粗鄙的獸類都不太一樣。一舉一動卻很有風儀。




加上,他剛登仙時的事情,韶丹也聽在了耳中。知他修為如今獨步二界,仙廷也拿他無法。自古美人愛英雄,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況且,她大抵是在仙界待久了,見多了溫文柔軟的男仙,見到這樣一個這樣強大,看不透又強勢的,竟然心中也




真有點歡喜。




一天晚上。




沈長離從人間回了宮,難得宿在寢宮中。




夜半,有人進了他的寢宮,他察覺到,有腳步聲出現在身後。




是女人柔軟的手臂,伴隨著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香味。




爬了他的臥榻,想解他衣衫。




這具身體異樣的冰涼。




隨後,男人已經回身,單手握了她纖細的脖頸。




韶丹原本心中一喜,很快便察覺到。




並不是什麼情人之間的愛撫,那可怖的力道,在逐漸收緊。




他渾身都是冰冷刺骨、毫無熱氣的。他想掐死她。




韶丹身上那一點修為對他毫無用處。




“仙君饒命……”她拼命掙扎。




月下,這雙大而烏黑,盈盈的桃花眼,含著淚水。




他指尖卸了力,眸光逐漸變化,彷彿又看到,那一日,被他親手點火,生生燒死的白茸,她此生見他的最後一眼,也是這般含著眼淚。




她的面容在火中逐漸模糊不清。




他鬆了手。




韶丹渾身癱軟,掉在了地上,白嫩的脖頸上留下了幾道修長淤青指印。




他確實對她動了欲,不過,起的是蓬勃的殺欲。




沈長離沒放她走。




青年烏黑的發垂在寬闊的肩上,身著月白色寢衣,眉目當真清俊至極,也很溫和,完全不像方才要暴起殺人的樣子,更不像諸仙口中那可怖瘋狂的殺神。




韶丹渾身瑟縮,還在不住咳嗽。




“不是一直想嫁我?為何要中途變卦,還要背叛我,離開我?”他在她面前蹲身,眉眼溫柔清俊。




韶丹不敢說話,只敢聽他說。




他問:“你既招惹我,為何又二心二意,見異思遷?”




他其實並不沉迷肉.欲,以前,從來忽視甚至蔑視肉身感受。




若沒有漆靈山那一晚,他定然一輩子都會保持元陽,也不至於如今被折磨至此。




白茸讓他體會到了情.欲之苦。




卻又拋下他,去愛別的男人。那他自然也可以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回來,報復她。




他做的有什麼不對。




為何白茸要離開他去死。




為什麼如今他已登仙,成了仙體,她還不回到他身邊來。




為什麼替她報仇雪恨,青嵐宗被他殺了,仙界那些要阻礙他們在一起的仙也被他殺光了,她還不滿意?




他兩片護心鱗,都給了她。




她害了他一輩子,害他再也生不出第二片護心鱗,可以去送給旁的女人了。




她把他伴生的鱗片扔了,叫楚挽璃撿走後,也不管不顧,像是無事發生一般。




他眸中含了一點涼淡笑意,笑道:“那日,楚挽璃給我下藥,我進帳的時候便聞出來了。”




可是,他還是進了帳,由著強力藥效在自己身體裡發作。




想看看,白茸會如何反應。




漆靈山那一次,她分明是喜悅羞澀且主動的。




這一次,卻如此不同,便是因為她變了心。




他可以不愛白茸,但是,白茸若是變心了——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敢背叛他,他自然也不會讓她好過。




既然白茸只把他當成一件懷念過去的工具,而不看一眼現在的他。




他便也要用著這身她舊日情郎的皮囊,在她的面前,與其他女人交頸而臥,琴瑟和鳴。見她為他流淚、為他痛苦,他心中便會泛起異樣的感覺,甚至更甚於肉.體上的刺激。




痛苦、壓抑、仇恨,這也是他從前二十年最熟悉的情緒。




都是他。




憑什麼白茸只愛以前的他,而不愛現在的他?就因為他露出了真實的樣子,她就不喜歡了?




她應該老老實實愛他,待在他身邊。無論他做什麼,是什麼樣子,都應該永遠愛他,對他一心一意才對。




是,白茸是答應過他。




他頭疼欲裂,驟然恍惚了一下,腦海中竟忽然出現了模糊畫面。似是一個花園中,四周悄寂無人,她埋在他懷中,紅著臉軟軟的與他說情話,說好喜歡他啊,分別的時候一直在想他,愛阿玉,愛哥哥,愛屬於她一個人的小郎君,什麼樣的他都愛,以後要與他日日相守,在一起一輩子的。




是,既然如此說了,為什麼違背諾言?敢失約,敢騙他?




他伴生的那片護心鱗被強行易主後自絕了。




他生出的第二片護心鱗又要去找她,他冷笑,索性鍛劍,將那片心鱗做成了劍鐔,給了霍彥。沒想到,最後輾轉,倒是還是到了白茸手裡。




如今,那把孤零零的銀劍擺在臥榻邊的劍架上,像是一隻孤零的鶴。




白茸死的時候,這把劍並未被她帶在身邊。




他忽然拿起那一把長劍,扔給韶丹。




他輕聲道:“我不是說過,讓你日日帶在身邊,不要鬆開,可以護你一生。”




韶丹嚇得半死,下意識去接那把銀色長劍,還沒到手,卻像是捱到了火焰一般,被燙得立馬抽手。




“為何不要?”他問。那雙淺色的狹長漂亮的眸子,似也是沉了點點星光。被一個素來冷淡的男人,用這樣深邃專注的眼神看著,她心幾乎都酥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