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鵷雛

 一首《定風格》吟罷,謝拾已然落座,他舉杯一飲,繼續悠哉悠哉享用起稱心的糕點,將散漫的目光投向早已迫不及待的其他人,宛如一位坐在最佳觀眾席的看客。

 而何訓導已用老懷大慰的口吻同章舉人幾人“顯擺”起來:“這小子性子便是如此,不愛出風頭,唉,老夫拿他也是沒轍。”

 他這麼一說,原還覺得謝拾太過敷衍,想讓小三元拿出些真材實料的人,頓時都不好再說什麼,以免有咄咄逼人的嫌疑。

 於是,謝拾邊享用點心邊品鑑詩詞,閒適極了。而席間瀰漫的竊竊私語,或是稱他有名士風範的誇讚,或是斥他失之輕佻的貶低,或是以為他名不副實的謬言……統統如清風拂面,被他悉數過濾不曾入耳。

 理所當然的,混雜在各色目光中投向他的唯一一道,分明夾雜著濃濃惡意的目光,亦被心大的謝拾全然無視,而他的漠然又令這道目光中的憤恨之意幾乎不加掩飾。

 挑事不成的陌生生員望著靠東坡居士之詞矇混過關便埋頭大吃、毫無府學頭名與小三元包袱的謝拾,氣得險些咬碎了牙。

 幾乎要被對方的視線燒成灰的謝拾只好抬起頭,再度確定他從未見過這個陌生人。

 雖不明白這人何以對他如此切齒痛恨,卻不妨礙謝拾就著對方的目光吃得更香。

 他不認識此人卻不代表無人認識。

 “這人姓劉,名恢……”

 方才拈起一枚小巧可愛的方糕,便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前輕輕飄入謝拾耳畔。

 “那個因歲試不佳而停餼,大名又被知歸你寫入《諫江提學書》,最後因品行不端而被江提學降為附生的劉隆是他兄長。”

 謝拾驚訝地眨眼,發現竟是姚九成端著酒杯來到了他面前。重陽文會與會者眾多,他方才竟是絲毫不曾發現姚九成的存在。

 此時“吟詩誦詞”的環節已經結束,文會氣氛本就鬆散,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或登高賞景,或斗酒吟詩,或舞文弄墨。

 謝拾驚喜不已,連連開口:“想不到子高你也在!子寬他們不曾與你一道來?早知你也要赴會,我便約你一道過來了。”

 姚九成舉杯與他碰了碰,故作幽怨:“沒辦法,誰教某人有了師兄便忘了舊友?”

 謝拾頓時心虛地咳了一聲。

 自徐守文入府學,謝拾難得與師兄再聚,這段時日的確與徐守文堪稱形影不離,反倒是疏忽冷落了府學中結交的一眾好友。

 當事人徐守文卻在一旁驕傲昂首,小師弟當然與他這個同門師兄更親近:“論新舊,我才是舊人。阿拾他向來念舊。”

 面對兩人互相較勁一般向他投來的目光,兩雙眼睛裡明晃晃寫著“說吧你同誰更要好”,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謝拾一臉空白。

 啊這,友情也有修羅場嗎?

 見狀,姚九成卻愈發來勁。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似模似樣地唱了句戲曲臺詞:“哎!由來舊愛新歡兩邊也難容—

 —”

 “咳——咳咳!”

 謝拾這下是真的被嗆得咳了起來。

 徐守文也顧不得繼續與姚九成半真半假地“針鋒相對”,拍著案几笑出了眼淚。

 “子高別鬧了。”謝拾哭笑不得,“這種大戲你還是去肖姑娘面前唱給她聽罷。”

 至於對方的反應就不得而知了。

 徐守文強行將歪掉的話題拉回來,他一指不遠處依舊緊盯著謝拾不放的那名生員:“所以說,此人便是那劉隆胞弟?”

 他聽過這個名字。素未謀面,卻因謝拾一紙諫書丟了廩生名額,名聲也徹底壞了,此後很難有上升空間的兩名生員之一。

 姚九成重重點頭。

 “……看此人模樣,來者不善。這兄弟倆定然已經記恨上你,你可千萬當心些。”

 最後一句卻是看著謝拾說的。

 “子高放心,我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