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繾綣 作品

128、番外13:煙煙

    .

    番外13:煙煙(3更合1)

    “——你可以向我求婚了。”

    南煙用如此認真的目光, 看著他說。

    她纖細的無名指上一個簡單的黑色頭繩圈兒,指甲修得圓潤又幹淨,看起來就很適合拿畫筆的手。

    而且已經很久沒有塗過指甲油了。

    懷禮說指甲油中的甲醛會對她和寶寶不好, 她就很乖地沒有再塗過了。

    南煙仰起張清純的笑臉,眸底也漾滿笑意灣灣的瀲灩, 催促他道:“快啊, 已經有戒指了。”

    懷禮都不知道從下飛機起這風雪煎熬的兩個小時,他一路是如何過來的。

    發現戒指丟了, 頭腦霎時墜入一片空白。塞滿的、充斥著的,都是她失落的又可能會佯裝無所謂的笑容,對他抱有期待又落空的表情。

    那些她一直以來都惴惴難安的安全感。

    留到擺渡車的旅客都走光,座位下方、行李架、外套口袋, 隨身的行李, 他全都翻找了。

    全都。

    甚至又回飛機和乘務人員共同找了一趟,沒找到。

    他從小到大就十分小心謹慎,做事幾乎萬無一失,丟三落四這種事情在他身上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

    何況弄丟的還是這麼重要的東西。

    甚至那天手術檯上出了事故,他都未曾這麼緊張過。

    緊張她失望。

    緊張她難過。

    緊張她不會相信他。

    懷禮低下頭, 牽過了她纖細白皙的手。

    她的手觸感很溫熱,反握住他的, 驅散開了這肅殺雪天的寒。

    懷禮垂眸, 盯著她無名指上簡陋的黑色指環, 唇角彎起, 心情終究是寬慰了些,又抬頭看著她,神色也舒緩了。

    “還有嗎。”他問。

    嗓音帶著啞。

    顯然受了寒了。

    “……什麼,”南煙眨眨眼, 恍若想到了,“哦。”

    她又從口袋翻找了一番,還很小聲地嘀咕了句:“……你等等,我記得還有。”又有點兒好笑地瞧面前的男人。

    懷禮看著她,也不禁一笑。

    心上好似從這寒天地凍中終於裂開縫,暖意流淌,生出花兒來。

    南煙從口袋摸出一根兒。

    “找

    到了,”她說,“你伸手。”

    懷禮便乖乖地將手伸出去。

    他屬於醫生的,漂亮的手。五指修長乾淨,掌心平整。多麼好看。

    “應該你先給我戴,我再給你戴吧。”南煙垂下眼,認真地將這個黑色的皮筋兒套在他的無名指上。

    “我會給你戴真的。”

    懷禮說。

    “我保證,”他很輕聲,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字一頓,“下次我不會再弄丟了。”

    南煙的唇角緩緩地揚起。

    給他戴好了,這時她一個抬眸,恰恰撞進他如此溫柔又堅定的眼中。

    要什麼戒指啊。

    她從小到大就是個沒什麼儀式感的人,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來過幾次,她就想要踏踏實實的安穩。

    戒指有沒有,婚姻有沒有,都無所謂的。

    尤其是這個晚上,她就只要他從機場安安全全地回來。外面如此大的雪,她真是怕得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就只想要他。

    要他給她的安穩。

    只要他給她。

    只要他。

    “嗯,還挺好看的。”懷禮端詳這個簡單的指環兒,輕輕地一笑,又牽起她的手,一齊放在光下揚了揚。

    他的手很大,大她整整一圈兒。

    “真的假的啊。”

    南煙笑了。

    “真的。”

    懷禮側眸看她,由衷地說。

    “——行行行,好了吧?好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懷兮站一邊兒簡直看夠了情侶們的臭把戲,乾咳了聲,讓一旁的程宴北舉起了個小型家庭攝影機,“我和我老公給你們錄像,這種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一定要錄下來——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我哥跟人求婚了呢。”

    “你現在該見到了吧。”懷禮笑了笑,挺沒好氣地回嘴。

    懷兮不客氣地反詰:“——見到了啊,誰知道這麼狼狽,戒指居然都弄丟了,下這麼大的雪你人還差點沒回來。”

    懷禮就只是笑,懶得同懷兮再爭執。

    程宴北和懷兮結婚的時候就是朋友幫忙拿攝像機錄像的,這一次他們倆人有足夠的經驗。

    懷禮還跟他們商量:“明天我買了戒指,再拍一次

    吧。”

    懷兮調笑:“別人就求一次婚,你怎麼求兩次。”

    “不行嗎。”懷禮還煞有介事地問南煙的意見,“可以嗎。”

    南煙笑著點點頭,“當然可以了。”

    燈光不很亮,倒很有氛圍,燭火繚繚中,巨大通明的落地窗外雪色如痴如纏。南煙落入面前男人飽含笑意的眼底。

    他的眼睛璀璨如晚星。

    從前總以為看不透他。

    現在看到他眼裡,居然全部都是她。

    到了這個時刻,南煙卻開始緊張了。

    她還沒說話,她的手就被他輕輕地牽起了。懷禮似乎也不知第一句該如何開口,只是深深地凝視她。

    懷兮也不同他們二人插科打諢了,她的手輕輕搭住程宴北的肩膀,兩人一齊凝視這一方攝影機中小小的屏幕。

    屏息。

    看向他們。

    程宴北怕她站不穩,另一手還扶住了懷兮的腰,邊囑咐:“靠著我吧。”

    懷兮於是老老實實地靠住了他。

    一方屏幕裡裝著一段故事。

    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是為這個故事量身打造的天然造景。

    懷禮將她的手牽引到自己唇邊,深深看向她,輕輕吻她手指上那個簡陋的皮筋兒,與她指節白皙柔嫩的皮膚。

    “你很緊張?”他好笑地問她。

    如此吻得南煙又癢又想笑,她看著他,“是啊,你肯定也是。”

    又想哭。

    突然這麼正式。

    真是一種溫馨的尷尬。

    南煙簡直想尖叫,可不可以不要在這裡,不要錄像了,他們私下去談論這件事情吧。

    這一刻對於她和他實在是太奇怪、太奇怪了。

    可是又太重要、太重要了。

    “是的,我真的很緊張,所以我們按部就班來是不是會比較好?”

    懷禮溫和地看著她說。

    “?”

    南煙疑惑。

    懷禮低頭笑了笑,好似終於將今晚害怕她會失望、會對他失去安全感的擔憂放下了,他也信任了她。

    於是抻了抻西裝褲面。

    屈一條腿,身體向下沉去。

    “……”

    南煙心如鼓擂,幾乎尖叫出聲。

    她凝視下方單膝跪地的男人,眼眶終於忍不住紅了。

    他有幾般模樣不曾給

    別人這麼看過呢,對別人如此過呢。他這樣傲慢的男人,居然第一次為了她低下了頭顱。

    他是認真的。

    “雖然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包括送你戒指,讓你等我,包括,現在跪下跟你求婚,這些實在是太俗套了,是不是,這些事情我之前從來沒想過,也絕對不會去做。

    “但是南煙,因為你,我開始想有未來,開始想做這些事情。我甚至,想在你身上要一個俗套的、想跟你走得更遠一些,能夠遠到終點的答案。

    “我還是想最俗套,也最正式地問你一次——

    “你願意接受我嗎。”

    他的嗓音徐徐低緩。

    字字清晰。

    唇角依然漾著方寸不亂的笑意

    如此溫柔。

    她與他從頭至今,從學生時代的匆匆一面到現在,她都不認為有多麼的俗套。

    ——也許也很俗套。

    俗套得像是那場不期而遇的電影。

    離開北京的那個晚上,他們相遇在散場後,看的同一場俗套的電影。

    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

    他決定來見她。

    女人也愛上了那個男人。

    所以她決定奔赴他。

    原來所有的浪漫都逃不開最終的俗套結局。

    曾因為或多或少的原因去追逐那些特別的浪漫,以為足夠清醒足夠特立獨行,誰知還是為了一個人,奔赴到最終那個俗套的結局。

    還不賴。

    是的。

    真的還不賴。

    懷禮也覺得很不賴。

    長久以來好像一直被父母婚姻的失敗導致對他的冷淡包圍著,威脅著,漸漸地他也忘記了,人是需要親密關係的。

    有一個人與他共度餘生,多麼幸運。

    有一個屬於他和她的家,多麼美好。

    南煙低眸看他,視線漸漸氤氳了。

    她以為自己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其實很難被接受,但卻沒想到,卻是他問她願不願意接受他。

    “你先起來我再告訴你答案吧,”南煙苦笑不得,紅著眼看著他笑,“懷禮,你這樣我會很難說出我想說的話。”

    懷禮很輕地笑了笑,起身。

    南煙盈盈地望他一眼,竟覺得他們此刻非常滑稽。她能感覺到他們都

    明顯忍著笑意。

    然後她朝他伸了伸手。

    懷禮就抱住了她。

    “天啊,你倆這也太尷尬了把……”懷兮小聲跟程宴北吐槽,“求個婚而已,等以後我的小侄女長大了,回頭看她爸爸跟媽媽求婚的錄像,會嘲笑你們的吧。”

    是好尷尬。

    也好笨拙。

    原來真的愛一個人是會變得笨拙的。

    南煙靠在他的胸口,能聽到他沉穩而有節律的心跳,看窗外雪勢紛紛,過去的跌宕起伏已經被拋得很遠、很遠了。

    已經顧不上這段視頻錄出來會是什麼樣的效果了。

    也許滑稽。

    也許尷尬。

    也許好笑。

    都顧不上了。

    南煙的視線怔怔地看外面,忽然覺得懷兮他們也都不在了,如此如同被隔絕在一個玻璃罩子中。

    滿世界只有他與她二人。

    “懷禮,我應該為前兩天的事情向你道歉,”南煙很輕聲地說,感覺自己的聲音擂在他胸膛。

    迴盪著他的心跳,傳到她耳中。

    懷禮低下眸,問。

    “怎麼了。”

    “這兩個月你都做得很好,很好,一直都特別好,我突然那麼沒有安全感,”她嗓音喏喏地說,看向他,“你今天問我‘接不接受你’——我就覺得那天我的話,可能傷害到你了。”

    傷害到他?

    這兩個字是懷禮從小到大很難聽到的兩個字。

    他好像習慣了遊刃有餘的溫和姿態,總是趨利避害地生存,成為長輩與同輩眼中那個讓人幾乎挑不出毛病的人。

    盡力地順從。

    迎合。

    到最後都慢慢地找不到自己了,等到反應過來,這種沉重的“角色感”已經壓在他身上很久了。

    慢慢地忘記,原來他也是有資格擁有真實感知的。

    不開心了就要真誠地說出來,想跟誰在一起就要立刻當機立斷地做出選擇,要察覺到那些對自己切實的傷害,這樣才能學會怎麼不去傷害別人。

    可惜他人生三十一年,幾乎都浪費在不真誠的事情上,一向隨心所欲,來時熱烈去時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