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清醒

    他給肖阮發秦攬醒了的消息, 大家蜂擁衝到病房走廊。

    上來卻看見程倦獨身站在病房外,指尖用力蜷縮在牆體上,藍色血管在皮膚下游弋、掙扎隱忍。

    粉色捲髮一如既往搭在白色髮帶上, 髮絲透過光描繪出一股悲痛。

    他們放緩步子走到玻璃前,秦攬媽媽在裡面紅著眼睛握住秦攬的手,耳朵貼在秦攬唇邊。

    她抬手想去撫摸秦攬鬢角,頭上纏著的繃帶讓她無從下手。

    她的肩膀在極力忍耐中依舊顫抖,喉嚨薄弱地方上下顫動,母子間說著哽噎的話。

    醫生在一旁觀察情況, 沒多久秦攬有些累,眼睛疲憊地往下卷。

    他掙扎著意識,“媽, 程倦了?”無力讓他聲音被空氣吃掉, 他急得用指尖勾住她的手。

    她一掌按住, 輕聲道:“他很好,沒事,我叫他進來。”

    這話說完,秦攬緊繃的心緒放緩, 眉尖挑動了下, 視線挪向窗外。

    視力暫時像是受損, 看得到人卻不清晰, 沒辦法把程倦好好放在眼前。

    越是極力越是發現做不到,肩胛跟著緊繃想坐起來,通身的無力不聽使喚讓他事與願違。

    直到秦媽媽跟醫生溝通放寬幾分鐘探視,得到醫生應允才出門。

    出門前她用帕子揉揉眼角,簡單勾下鬢角徑直走到程倦身邊。

    程倦看見她,禮節性伸直肩背, 規矩的面向她。

    “秦攬想見你,你要去看看他嗎?不過他有些累了,可能時間不太長。”秦媽媽語氣是商量,是尊重,讓程倦自己選進不進去。

    眼中夾著渴求,全是希望程倦能進去看看秦攬。

    無論是秦攬還是他媽媽,對他都是尊重為先。

    程倦秒瞬彎下肩,“謝謝。”然後風一樣與她錯身。

    小心翼翼推門進去,腳下試圖不慌亂,卻依舊按捺不住、用小跑奔過去。

    到了床前,程倦整個人繃直,眼角一秒紅起來。

    他還沒開口,秦攬疲倦地勾起唇角,抬手去捏程倦的指尖,“你沒事就好。”聲音輕得嚇人,跟在程倦耳邊飄一樣。

    差不多24小時沒聽到秦攬聲音,他現在去回想秦攬上一句話,久到快要模糊。

    程倦嘴角顫得說不出話,嗓子塞了一團又一團棉花。

    秦攬指尖還沒觸及他的皮膚,程倦先一手篡緊秦攬指尖,掌心是層薄薄溫度,他肩膀徹底佝下去。

    “你,還好嗎?”四個字都說得口齒不清。

    心肝拎在空中懸著,怎麼都不是滋味。

    秦攬想用笑回應告訴程倦還好,但身體機能讓他沒法勾起以前的弧度,笑容延展到一半就淡下去。

    “我能醒就沒事,你別擔心。”這句話短暫得讓程倦心安,繼而秦攬接著說,“這次不接班都不行,比賽沒我,你可以嗎?”

    程倦:... ...

    他佝肩把額頭貼在秦攬手背上,渾身輕輕地顫。

    ——我不想接班。

    秦攬累地閉下眼睛,再想睜就彷彿需要格外強大的意志力,剛眯開條縫。

    醫生在旁邊說:“病人需要休息,請家屬暫時先出去,病人情況穩定就會換普通病房了。”

    程倦指尖一緊,篤定道:“沒你我也可以。”我可以替你扛起戰隊。

    視線高抬,秦攬毫無血色蒼白的臉放大,心口墜了下。

    他用目光把秦攬放進心裡,“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看你,我一直在。”

    嗓子乾啞的發不出聲音,但他覺得必須得說點什麼話收尾。

    醫生對輸液進行調整,和程倦一起出病房。

    腳下依依不捨的步子被驅趕著往外,秦攬的呼吸聲被拉遠。耳邊一空,程倦嚇得猛然回頭。

    秦攬在午後的金光中,靜謐地讓人心尖促疼。

    醫生到了門外,展開病歷和一眾人說秦攬的病情,還好秦攬只是出血嚴重,再觀察兩晚情況不錯的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

    這次車禍有驚無險,內臟骨骼什麼都沒傷到,就是出血量過大人很虛弱。

    醫生走後,肖阮和葉常十分複雜地看著程倦。

    程倦清醒的往病房裡繾綣地看上兩眼,嗓子噎著涼氣,“回去覆盤訓練吧,明天還有比賽。”

    今天的成績所有人心裡有數,現在罵聲和質疑應該席捲全網了,不看不代表不知道。

    程倦突然落下一口氣,目光再次投進去。

    秦攬,你還收我手機麼?又有人罵你男朋友了。

    程倦這個覺悟簡直讓肖阮想哭,這戀愛談得太有大局觀了。

    葉常思索了會兒說,“等秦攬轉了普通病房,我搬臺電腦過來,你在這裡訓練。”

    小情侶正熱戀,能分開就是見鬼。

    一心不撲在訓練上也是白搭,還不如晚點讓程倦搬過來算了。就是這個操作有點史無前例,醫院準麼?

    程倦眼睛微微亮起興許光,“謝謝教練。”

    他跟秦媽媽做了告別,“比賽沒結束,我要替秦攬把戰隊扛起來,只能先回去了。您注意身體。我昨天預約了醫院旁邊的酒店,您累了直接辦理入住就行。”

    程倦手上捏著的描金冊子往身後藏了藏。

    豔麗不俗的顏色襯

    託他的指尖,圓潤的指甲緊扣在冊子邊緣,重視程度非同一般。

    秦媽媽眼睛血絲密佈上來,暈著紅,神色看上去有些不濟。

    連著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時差也沒來得及倒就經歷這麼大情緒,人是有點吃不消。

    再撐也是強弩之末,要不了多久怕是會身體不適。

    最後醫院留下肖阮和秦媽媽,他們坐車回去。

    林眉又哭過,眼睛紅的挺直白。封季同手機遊戲都不玩了,靜默得一個人無所適從。老e摸一會兒手機,一會兒抑鬱地塞回口袋。

    葉常看個覆盤計劃表都沒太多心情,又不能不看,強忍著紊亂的心緒邊看邊做規劃。

    回去覆盤的時候葉常都說漏了好幾個地方,總之大家狀態被影響的亂七八糟,沒人能真正得調整好心態。

    按頭訓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把晚間bc兩組比賽看完,if全員可謂心如死灰。

    因為他們兩天週中賽總積分加起來,四組32支隊伍裡總排名第17。

    明天是第二週最後一場週中賽,再拿不會點成績,可能會被踢出第二週的週末決賽。

    進不了前16名,28萬獎金將和他們徹底無緣,只能看著其他戰隊爭奪。

    這種情景葉常想一下都覺得心臟要爆炸,抽疼抽疼的。

    葉常覺得壓力無比之大,但看看隊員,有心無力的虛脫灌滿全身。

    不是大家不行,而是現在有誰能拿出最好的狀態去比賽?再職業、再大心臟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像機器一樣不被情緒左右。

    非人為能控制。

    晚間訓練開始之前,程倦走到院子裡抽菸。

    一會兒身邊出現悉悉窣窣,程倦回頭,他以為回是葉常出來勸他,沒想到是老e。

    老e拿出煙,點火,深深吐了口煙才偏頭:“你還會抽菸?陪秦攬看了你一年直播也沒聽過你會抽菸。什麼時候學會的?昨天?”

    老e音調好像天生偏嘶啞,細聽下有種磁性迴音,還挺帶勁。

    程倦吸了口、緩緩吐出煙霧,“戒了而已。”聲音又冷又低,疏陌感強烈。

    老e看他一眼,程倦眉眼鼻粱下顎,側面看過去線條真得很好,自帶冷俊淡漠,有種形容不出來的高級感,妥妥的明星臉。

    這幾天程倦沒睡好,眼下有層烏青,抑鬱氣質從皮表浸出來。

    嘖嘖。

    老e咳了聲,“你喊我來自己卻做替補,你是怎麼想的?”這個事他沒想通,當初程倦為什麼會第一個打電話讓他來柏林上場。

    程倦吐口煙,自信又疏懶道:“你才是替補,我是殺招。”

    老e瞪眼,煙都快夾不穩,“用這麼多錢叫我來,就是為了給你這個殺招打‘藏拙’?你對自己挺自信。”他哼哼兩聲。

    “你看葉常和秦攬也是同樣做法。週末決賽我上,週中賽你上,你說你是什麼?”

    不置可否。

    老e默默吐了句:“艹。”真有道理!

    程倦突然轉頭看向他,煙霧中,老e看程倦這張若隱若現的輪廓五官心驚,視線變得直勾勾。

    “你被你家那位賣來賣去,怎麼還不離開他?”程倦從秦攬口中知道老e之後,心裡對他就有段費解。

    老e一怔,過了很久才說,“可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要缺錢就把我賣到其他戰隊,等我履行完合同,回去溫存段時間又賣我。這次你給他開價多少?我才回去幾個月。”

    語中有憤懣,卻不明顯,更多的是無奈。

    程倦聽完一蒙,這要是他早一腳踹死了,還留著溫存。

    他橫眉豎眼地看老e,怎麼看也不是個老實人被欺負的主兒,怎麼就這麼心甘情願被人賣來賣去?

    跟塊磚一樣,哪裡需要往哪兒賣。

    “所以為什麼?”程倦問。

    老e透心涼,哼哼笑出聲,懶散無所謂起來,“因為什麼,不就因為喜歡嘛。”

    不是喜歡,神經病啊願意被人賣來賣去。

    煙前端亮著細密的紅光,跟燒在老e心口上一樣,不太疼卻有點刺。

    程倦嗤之以鼻。

    老e跟著嗓子翻了個奇怪的音,“你個無神論,昨天在教堂裡有跪下去求上帝嗎?”話問完兩秒,老e落下肯定,“同理。”

    一根菸抽完,他拍拍程倦轉頭往屋子裡走。

    程倦惶然中,指腹力道失衡把菸嘴夾彎,菸灰燙到指尖,他連忙扔了。

    晚間訓練開始,程倦狀態開始穩定。

    他徹底扔掉連狙,撿了秦攬常用的98k,教練讓封季同幫忙背的連狙他也不需要了。

    槍法慢慢迴歸之前和秦攬打雙單狙的模式,一晚上,程倦基本沒失誤。

    葉常驚歎得直誇程倦牛b。

    最後一局的配合,讓葉常終於能安心多睡五分鐘。

    訓練結束,所有人都要睜不開眼睛,哈欠連天地揉著眼睛往上走,程倦提起椅背上秦攬的隊服往外走。

    喝茶提神打算再做數據計劃的葉常出言攔住,“幹什麼去?”脖子從廚房夠著看向他。

    程倦淡漠說,“我去換手,肖阮呆了一天應該累了。阿姨時差應該還沒倒過來,我先去醫院。”

    葉常想說什麼的,最後還是閉上嘴,就悻悻了句,

    “你也注意休息。”

    還有很多話他沒法子說出口,立場終究是‘外人’。

    他無法做到和程倦心理共情,勸慰只是徒添煩惱。

    程倦點頭,“我會的,教練幸苦了。”

    葉常看著程倦的背影推門出去,他放下茶杯,搖頭嘆氣,“昨天一夜沒睡,今天打了比賽還覆盤、訓練,現在又去醫院,這是進化成機器人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