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22章 奶鹽



 那是個陰雨天,雨下得人心情也陰沉沉。


 蘇稚杳一直在想解約和比賽的事,靠窗望著外面的雨,想得入迷,車在琴房那棟洋樓前停下了都渾然不覺。


 “在想什麼?”


 耳邊落下男人磁性的嗓音,溫溫沉沉的,勾得蘇稚杳心一顫,恍然回過神。


 她一時沒緩明白,磕磕巴巴著,就把實話說出了口:“我在想,要不要報名薩爾茲堡國際比賽,明天前得回覆saria前輩。”


 賀司嶼瞧她一眼,不理解這麼點事值得她苦惱這麼久,但他心情似乎不錯,神情透著幾分懶散:“沒勇氣?”


 怎麼可能。


 蘇稚杳抬頭,撞上他視線。


 他那雙長眸漆黑得,像深邃的海底,無盡的蒼穹,萬丈的深淵,蘇稚杳覺得自己要被捲進去,萬劫不復。


 但她抑制不住隱隱作動的心思。


 唯一的開瓶器就在眼前,只需要借用一下,就能輕輕鬆鬆打開手上這瓶砸都砸不開的紅酒,所以為什麼不用它,非要自己強行硬拔瓶塞,明知是徒勞一場。


 原來這就是誘惑的感覺。


 原來意欲也有成癮性。


 蘇稚杳指尖悄悄掐了下手心,良知被慾望覆沒,輕輕出聲:“我和程娛的合約還在有效期,就算有機會,也是不能和dm簽約的……”


 賀司嶼挑了下眉:“解個約,很難麼?”


 “對我很難。”


 四目相對,兩人都靜默住。


 蘇稚杳望著他,胸腔深長地起伏了下,心跳著,試探他意思:“賀司嶼,我知道商人無利不圖,但你有沒有可能,偶爾也會做做舉手之勞的事情?”


 “不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遲疑。


 蘇稚杳心一下沉到谷底,頹頹喪喪地小聲自惱:“再怎麼對你撒嬌都沒用嗎?”


 賀司嶼微怔,眼波有一絲微乎其微的閃爍,詫異自己居然在這種問題上有所動容。


 半晌不見他回答,就在蘇稚杳以為他又是以沉默回應,低下頭時,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低沉的,深雋的。


 “要看是誰。”


 他這句話太要命,完全是在引誘她犯罪,並且成功了。蘇稚杳微涼的心復又回溫,抬頭再次望進他雙眸,用她澄澈又如絲勾人的桃花眼。


 “我呢?”她本能問。


 賀司嶼把她籠罩在目光裡,靜視幾秒,他語氣不經意間放得很低緩:“你可以試試。”


 在那短短几秒的時間裡,蘇稚杳腦中閃過無數他的反應,想到他可能直白說沒用,可能會不可置否,也可能是一哂而過,唯獨沒想到他會說——


 你可以試試。


 她聲音突然哽在喉嚨。


 如同忍過一陣毒.癮,人漸漸恢復清醒和理智,蘇稚杳心跳難平,躲開和他對視:“我去練琴了,晚上不用接我。”


 丟下這句話後,她就匆匆下車奔往琴房,傘都沒拿。


 車窗外她背影消失在洋房門口,賀司嶼眼中的不解逐漸濃重,莫名她突然跑掉。


 想不通女孩子的心思。


 “先生,走嗎?”


 賀司嶼沒回答徐界的話,視線還沒從窗外收回,聲音沉沉的:“她怎麼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徐界愣住,尋思著方才那段對話並無嚴重問題,頂多態度冷淡了些,不過他一貫如此。


 “蘇小姐大約是在生氣。”


 “氣什麼?”


 沉吟片刻,徐界猜想:“或許,是因為蘇小姐有求於您,您沒答應。”


 賀司嶼微微皺起眉頭。


 他幾時說不管她了?


 徐界冒著風險,再多言了一句:“要不您有空了……哄哄?”


 -


 到琴房後,蘇稚杳就給saria回覆過去一封郵件,告訴她,自己決定要參加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


 不管能否簽約dm,多經歷比賽總不是壞事。


 蘇稚杳剛剛在緊要關頭失去骨氣,她寧願賀司嶼對自己愛搭不理,這樣她蓄意接近也會少一點心理負擔,不像現在,時刻令她感到自己喪盡天良。


 她可真是個乖孩子。


 蘇稚杳埋在鋼琴上唉聲嘆氣,頹唐幾分鐘後,她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練琴。


 同saria學琴的這一個月,蘇稚杳習得很多過去不曾領悟到的演奏技巧以及情感處理,那些都是前輩寶貴的獨家經驗,是在學校裡學不到的東西。


 她說晚上不用接她,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今天會練得很晚。


 那天下午,賀司嶼都在家裡書房。


 他有兩個重要的國外線上會議,沒必要去分公司。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快得一眨眼,不知不覺,夜色已深,書房裡這般安靜,只有項目書的翻頁和鋼筆的沙沙聲,以及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二窈趴在他腿上睡覺,有時會發出舒服的咕嚕。


 處理完手頭工作,賀司嶼沉出一聲疲頓的鼻息,擱下鋼筆,終於有空去看一旁的手機。


 屏幕顯示時間。


 21:30


 賀司嶼眸光微動,把二窈放到椅面,自己起身走出書房,才發現客廳和客臥都靜悄悄的,她不在。


 這個點還沒回,有些反常。


 賀司嶼沉著眸色思考短瞬,過去一通電話,畢竟是女孩子,無論出於何種立場,他都需要確認她的安全,尤其當時還是個雨夜。


 但這通電話無人接通。


 又打了兩通,依舊沒有人接。


 賀司嶼臉色漸漸陰沉下去,不假思索撈過玄關上的鑰匙,去到車庫,開出那臺銀灰色帕加尼。


 他很少自己開車。


 永椿街這一片,一到晚上就冷清得很,雨珠子斷斷續續下墜,落在玻璃窗上匯聚交融,再被雨刮器刷走,帕加尼暢通無阻,開過空曠的街區,一路濺起飛花。


 車子在琴房前靠邊停下。


 駕駛座的門自動升起,撐出一把黑傘。


 賀司嶼下車剛走出幾步,就隔著人行道,望見了走出那棟洋房的人。


 方入孟春,雨夜絲絲涼意的,她下巴縮在高領裡,雙手藏到大衣口袋,也許是在等蘇家的司機,她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向外走到廊簷下。


 賀司嶼在看到她安全的那一秒頓住腳步。


 他停留在原地,但蘇稚杳一揚頭就瞧見了他,他一身筆挺的西服,一把黑色大傘,金絲眼鏡架在鼻樑沒有摘下,頎長挺立的身形站在雨中,格外顯眼。


 蘇稚杳驀地梗直脖頸,睜大眼睛,目光越過雨幕,茫然地和他遙遙對望。


 時空一瞬間呈相對靜止。


 只有勻速墜落的雨,啪嗒啪嗒,在一處處小水灘濺出圈圈波紋。


 一段冗長過去,蘇稚杳恍然間回魂,雙手遮到額前,忙不迭朝他跑過去。


 “我不是說過不用接嗎?”蘇稚杳在他的傘下站定,仰起臉,輕喘著問。


 賀司嶼聲音壓得低沉:“手機呢?”


 “這裡呀。”蘇稚杳拍拍大衣口袋,見他神情嚴肅,她若有所思:“怎麼了,你給我電話了嗎?我剛都在練琴,靜音了。”


 “有事嗎?”她不諳地眨眨眼。


 賀司嶼眉宇微微鬆開,沒多言,只下巴往車子的方向抬了下:“沒事,上車。”


 說著,他手裡的傘往前移,示意她拿著。


 蘇稚杳卻怔住一下,沒去接,不自然地偏開視線,溫溫吞吞說:“要不然你先走吧,楊叔都來接我了,馬上就到。”


 她有點怕聽到,他是特意過來接自己的,這會讓她心理上更無法面對他。


 賀司嶼猜不到她真實的心思,見她別過臉去,人扭扭捏捏,態度連平時半分的熱情都沒有,不由想起下午徐界的話。


 真在生他的氣?


 賀司嶼看著她臉,手臂突然往回一收,傘面離開,雨水跌落到頭頂,蘇稚杳驚呼一聲,往傘下縮,一下子和他的距離拉得極近。


 近到能隱約感受到男人由上而下帶出的熱息。


 蘇稚杳迷惘仰頭去看他。


 “上車。”他語氣平穩,不容置疑。


 蘇稚杳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呆愣著,沒有依他言,賀司嶼等不及她反應,傘又是往後一移。


 這回,傘面是一點都遮不住她了。


 幾滴涼絲絲的水珠滑落進後頸,蘇稚杳下意識想躲,往前一邁,冷不防撞進了他懷裡,柔軟貼上了他那片結實。


 等再想退開的時候,蘇稚杳發現這人壞得要死,只用傘沿遮在彼此的一小部分。


 雨水淅瀝四濺,她半步都退不開。


 蘇稚杳雙手攥著他腰側的西裝,心跳驟亂不止,低低嗔怨:“淋到了……”


 男人卻不搭她的話,似乎是確定她乖乖不亂動,就不會沾到水。


 他徐徐出聲,慢條斯理的嗓音自她頭頂沉下來。


 “還有兩個小時到明天。”


 蘇稚杳還沒理解這話的意思。


 接著,又聽見他耐人尋味低聲說:“不再把握一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