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輪吹夢 作品

第 219 章 此去當歸18

她抱著江逾在族地降落,所有瓦爾族的人都圍在這裡,雪球已經提前來到,程揚安靜地躺在竹子做成的擔架上,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雪球仰起頭,吱吱地對著時寒黎鳴叫,語氣中有著強烈的擔憂和不滿。時寒黎融合了死對頭的血液沒有給它造成任何影響,它眼中的時寒黎還是時寒黎。

瓦爾族的其他人沉默地看著時寒黎落到地面,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命運將至的悲傷。作為瓦爾族的人,他們自然知道時寒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瓦爾族的大巫,為了這個世界把自己變成任何模樣都不值得驚訝,這是他們的選擇和犧牲。

他們統一地低頭,對新世紀誕生的萬王之王俯首。

“大巫。” 埃索恭敬地躬身,“這個人類受傷太重,以我們現有的手段能保住他的命,但無法讓他重新醒來。”

時寒黎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她收起翅膀,露出懷中的江逾。

“給他止血。”她說。

埃索沒有任何怨言,搶救就在現場進行,有其他瓦爾人上前幫忙,而時寒黎在原地坐了下來,她收斂呼吸,閉上了眼睛,全身的鱗甲一翕一張,然後從她的臉部開始,如夕陽下的潮水,鱗片漸漸褪了下去,露出人類蒼白柔軟的皮膚。

突然時寒黎眉頭一皺,她就像是在和什麼東西抗爭,原本在往下褪的鱗片勢頭停止住了,接著居然又成片地長了回來,像是某種附骨而生的詛咒。

這種來回拉扯的狀態持續了幾分鐘,時寒黎驀地吐出一口血,然後她四肢的鱗片優先褪去,身上的鱗片也褪去了部分,她到極限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手臂和身上仍然留存著些許黑色的鱗片。

即使再削弱特徵,她也不再是個純粹的人類了,超頻爆限轉化了她的血統,有鱗片才是她的常態。

而因為異獸的體質不可與人類狀態同日而語,即使關閉超頻爆限,她也不再有虛弱狀態。

時寒黎睜開眼睛,勒尼立刻拿上一件嶄新的長袍,樣式和埃索以及阿依蘇所穿的一樣。

時寒黎穿上白袍,將兜帽蓋上,完全遮蔽住她身上不屬於人類的特徵,她看上去又像個人類了。

她對上勒尼的眼睛,勒尼輕聲說:“妹妹。”

如果是剛來到瓦爾族的時寒黎,她找回了她的感情,她會對這聲妹妹生出些許命運弄人的感慨,但是現在她是異獸了,那些屬於人類的感情,隨著她人類的那一部分被她封存起來,再也見不到天日。

時寒黎退去金色的眼睛淡淡地看了勒尼一眼,勒尼的臉上露出濃烈的悲哀。

那一眼很輕也很冷,不是冷酷或者冷漠,而是超脫萬物的空。

他知道那個不太愛笑卻會用溫和眸光看著他的妹妹,消失了。時寒黎注意到他微微發抖的手, 說:“怕我麼?”

勒尼堅決而用力地搖頭, “我不會怕你,你是我的妹妹。”

“妹妹。”時寒黎品味了一下這個詞,“只有人類才有這種概念,異獸就和普通的動物一樣,兄弟姐妹甚至父母都只是爭奪資源的競爭者,是敵人。”

“那多寂寞啊,生來就只有自己,沒有可以依賴和交流的存在。”勒尼落下淚來。

“我習慣了。”時寒黎說,“即使是作為人類的我,也是這麼長大的。”

勒尼愣住了。

時寒黎已經移開目光,看向埃索那邊。

“大巫,我們要將江逾帶去治療,他今晚就可以醒來,但短時間內他還無法移動。”埃索說。

瓦爾族的能力不容小覷,江逾胸口被開了個洞都能在當天晚上醒來,程揚卻只能做植物人,可見程揚的傷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時寒黎點點頭,有人小心地抬起擔架,把江逾送走,埃索看向在撫摸雪球的時寒黎,目光嘆息。

“宿命難違。”他低聲說,“科裡索斯還是找到了您,它也許早就知道您就是大巫,它沒有忘記萬年之前的契約。”

“萬年之前和人類簽訂契約的不只是它,只是擁有轉世能力的只有它一個。”時寒黎淡淡地說,“我們的其他夥伴不是早已死去,就是沉睡在大地和深海之下,如果它們還活著,感受到我的氣息會來找我。”

“然後您會如同萬年之前的首領一樣,對異獸宣戰麼?”

“戰爭早就打響了,早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時寒黎看向他,“自從我回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利納爾塔就有了動作,它身上的進化物質對萬物有效,只是人類是和它最相斥的,想要獲得進化,比其他生物要難千百倍。”

埃索嘆息:“所以人類輸在沒有競爭之力。”

時寒黎轉回頭,她慢慢地摸著雪球厚重的白毛,說:“不。”

“人類處於劣勢,是因為人類敢於愚弄時間。”她輕聲說,“時間是規則的產物,打破規則必將付出代價,這就是代價。”

阿依蘇逆轉時間,代價是人族在種族存亡的競爭中被資源拋棄,以及時間線比原定時間提前得多,直接崩潰了。

而如果她不這麼去做,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就不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該慶幸?還是該怨懟?時寒黎不知道世人所想,她只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責難自己的母親。

埃索眸光震顫,這個同樣知之甚多的老人沉默下去。

“都散去吧。”時寒黎說,“晚上我等江逾醒過來,然後我帶程揚離開。你們知道該做什麼。”

剩下的瓦爾人漸漸散去,埃索沒有離開,他凝視著時寒黎,等所有人都離開了,才說:“您會怨恨麼?”

時寒黎撫摸雪球的動作一頓。

“每一任大巫都承擔著自己的使命,只是誰也不知道這種艱難的命運會落在誰的頭上。”埃索說,“為什麼偏偏是你。”

時寒黎看向他:“你希望是你?”

“我希望是我,因為我恐懼於命運不受我操控的失控感。”埃索說,“但即使不是我,我也不希望是你……你太年輕了,還是小樹一樣的時期,這種殘酷的命運不應該落在你身上,你們這種年輕人應該在新生後的世界相互擁抱。”

時寒黎看了他片刻,“你聽起來很適合做大巫,當初選中你的時候,你感到命運受你操控了麼?”

埃索愣了一下,反而哂笑著搖了搖頭。

“不,事實上我年輕的時候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大巫。一個終生都要被困在族地裡的吉祥物,連自由都無法掌控,還談什麼掌控命運?——這是年輕的時候我的想法。”

埃索抬起臉,那雙疲憊,愴然,睿智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和年齡不符的輕狂傲氣,那是他為了責任鎖起來許多年的他自己,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個年輕銳氣的自己。

“您知道在瓦爾語中,埃索的意思是什麼嗎?”

“狼。”時寒黎說。

“沒錯,是狼。我曾經是輕狂的孤狼,但當我接過大巫的傳承,我才意識到,這不是讓我做吉祥物,而是讓我做頭狼。”埃索的眼睛裡有著閃亮的東西,“人類是散漫的,也是團結的,但是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告訴他們往哪邊去走,正如在狼群中如果沒有頭狼,這個族群就會散亂,會被其他族群攻克,吸收。我曾經是嚮往自由,但是自由在這份沉重的責任面前不值一提。”

時寒黎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又轉過頭去。

“戴嘉實帶著五枚核/彈和利納爾塔同歸於盡之前說,但凡是一個腦子清醒的,殘燭暮年的老人,都不會讓年輕人去執行這種任務。”她說,“你們的性格不同,但思想是一樣的,你們認為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而要接過火炬將文明傳承下去的人承擔著更沉重的使命,有更難的路要走。”

埃索眸光中晶瑩閃動,“戴老司令,是人類中的偉大者。”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時寒黎將雪球收回馭獸空間,繼續修養傷勢,她削瘦的側影完全暴露在升起的月色下,她的肩頭承擔起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死是最不容易的一步,因為我不但要做到預言裡提到的內容,也要做到它沒有提到的內容。”

她轉過身,眼中昭明烈烈,燃燒著不屬於異獸的意志,那是隻屬於人類的勇氣和決絕。

“我不需要等待新生的世界,我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