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獠 作品

第五百二十四章:慧極必傷

窗欞間花枝搖曳,榻坐前垂落著的三重湘色軟帳重重疊疊的柔軟飄浮起來。

  柔軟的風掀起柔軟的帷帳,拂身襲來,無盡綿綿柔和的勁風裡卻是隱含著不容抗衡的恐怖重量,輕紗軟帳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難以想象的阻力如萬鈞海水傾壓而來,將他逼得再難近身半步。

  百里安被迫強行退後七八步,輕水女官見狀即可兩步上前,素手撐在他的身後。

  她輕嘆一聲,道:“司塵公子,娘娘尊前,還請莫要失了儀態。”

  神明之容,不當輕窺。

  百里安如被涼水澆透,整個人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眼前繡著山水青墨畫的重重軟帳,隨風而舞,漫漫無聲。

  這讓他瞬間明白了,他與那軟帳之下的崑崙之神,縱然身處一室,但仍然是兩個世界的裡的存在。

  她是不同位階的古老氏神,甚至無需一個眼神便可將他輕易殺死。

  這一刻,他甚至無法用自己的認知來衡量他與她之間力量的差距。

  那是無法依靠數量、時間、境界來彌補的巨大鴻溝。

  甚至軟帳幕簾之下的女人並未抬首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可是當百里安站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自己這具身體裡所藏的全部秘密,都毫無保留地被展示了出來。

  包括他此刻這具死去的身體,冰冷的肉軀,屍魔嗜血的身份。

  百里安的表情漸漸變得平靜起來,但他心中卻是真正地明白了,危機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現在的他,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帷幔下的那位崑崙神若是動了一絲殺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靜靜等死。

  這種雜亂無章的煩亂心情,他清楚知曉這是對於自己的命運而無能為力。

  輕水女光目光微詫地看著眼前冷靜沉默下來的少年,方才那失控激動的一瞬就好似錯覺一般。

  但她明白,手掌下的身體從戰慄顫抖到冰冷安然的這個過程,絕不是因為得到了安撫。

  因為榻上少女,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窗欞間的野枝花葉忽然平靜了下來,紫薇閣裡很是安靜。

  就連他一路走來時,所經的庭院長廊裡的蟲鳴鳥語都消失了。

  這並非是神蹟,因為此刻神就在這裡。

  很長時間的寧靜過後,百里安終於開口,朝著那邊行了一禮,道:“空滄山司塵,拜見娘娘。”

  回應他的,是湘色軟帳下,伸出來的一隻手。

  那隻手宛若蘭花般優雅,纖長,柔美,手掌與指尖的弧度近乎完美,無可挑剔。

  隨著她纖折素手,修長的手指朝上輕挑微勾,百里安掌心頓時傳來滾燙巨疼之意,他翻開掌心,只見在青銅門內那枚融進他骨血之中的青色帝仙之玉竟是再度隱現脫離。

  半枚殘玉自他掌心中飄浮而起,倏地飛入重重紗幔之中。

  百里安看著那青玉被娘娘一手穩穩握住,不由慢慢眯起了眼睛。

  素手執玉,滄南衣慵慵支起身子,墨青長髮自青衣間鋪落如煙,半垂半斂的眸子裡是散不開的慵懶與高貴。

  她將手中冷玉細細把玩了一番,狹長嫵媚的眼眸微微一瞥,看著榻間少女:“原來那女人說的都是真的。”

  幾日沉睡,方歌漁那張玉容雕琢的臉看上去清減不少,面色也蒼白極了。

  她幾乎瘦了一圈,纖細易折的秀頸間的肌膚卻是浮現出一縷縷黑紅相間的花紋,暗藏的不詳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但是她的那雙眼睛裡,彷彿裡頭藏著光,經歷了一場生死之邊,也未曾磨滅。

  她依靠在柔軟的榻枕間,清麗的秀髮不扎不束,簡單地披在雪枕間。

  方歌漁正低頭玩著一枚烏黑的小方盒,盒中放著一隻灰黑色的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光滑的盒底徘徊。

  方歌漁隨意逗弄了一下那隻小蜘蛛,也不見它爭氣吐出一根絲線來給她瞧瞧。

  她有些意興闌珊地合上盒面,她看著娘娘,認真道:“如果是假話,娘娘又怎會放任她在仙陵城內自由出入?”

  滄南衣不可置否地挑起眉梢,她將掌心半闕青玉抵在方歌漁的心口肩,柔和的神意渡進玉中,以玉為媒介,神意注入少女的身軀之中。

  隨即,她頸間那些黑紅詭異的花紋慢慢消融被淨化。

  做完這些,青玉上的‘天’字篆體,逐漸黯淡失輝。

  滄南衣將手掌收回,如青墨般的眉緩緩沉了沉,唇角微勾,聲音卻毫無情緒:“傳說中的青之帝玉,果然不凡。”

  成神之日,她亦是擁有過這樣一枚帝玉,只不過後來,又被她親手捏碎了。

  這一點,即便是仙尊祝斬,也不曾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