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獠 作品

第六百四十八章:三寸之下,桃花之印

夜風洗空城,鳥雀落寞撲飛,吳鉤霜寒,萬籟俱寂裡,唯有一盞孤燈,點燃街角雜貨鋪子的黃紙窗欞。

  暈黃的燭光在青石小路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背脊佝僂的老人坐在窗前,枯瘦的手掌中捏著一枚精緻的小刀,刀鋒極薄,銀製的把手漂亮得宛若一件工藝品,案上擺放著幾個簡單的物件兒。

  他以刀鋒為筆,畫觸輕柔地在一張不知什麼材質製作而成的軟薄皮面,白如初雪,在他手裡頭細細裁切出一個漂亮的形狀。

  放下筆刀,老人又取來兩根狼毫,以手指相夾,狼毫輕沾青墨、胭脂,那隻枯瘦的手落筆卻極穩。

  寥寥數筆的繪畫間,一張玉容雕琢的精緻美人臉就這樣落拓在了那層晶瑩剔透的軟皮上。

  忽然,大風颳過,吹開虛掩的兩扇窗戶,燭臺燈火在風中搖曳不斷,老人那張忽明忽滅的臉龐顯得有些安靜詭異。

  氣氛正是微妙之際,老人雞皮打皺的眼角忽然一跳,在這空寂的王城街道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老人眼神微詫,隨即唇邊勾起笑意,起身將窗扇又推開了些:“如今這魔都王城都鬧成了這般,竟然還有人捨不得這筆生意,你來早了,客人你的這張麵皮還差一隻眼睛便畫好了,夜中風寒,不如在寒舍裡坐一坐,稍待片……”

  老人垂蒼的聲音一下子定格在了風聲裡,他驀然睜大眼睛,面上的皺紋宛如被風吹皺一池的波瀾,微微顫抖了起來。

  窗外來者,並非是他印象中的東府郡主,而是一個模樣衣著都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個男人神情很隨意抬起手掌,穿過古舊的窗欞,取過桌案上的那張描繪漂亮的美人皮,攤在手中細細打量了一眼,平淡普通的嗓音帶著幾分寒冷的嘲弄:“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惡趣味啊,司空。”

  老人指尖一鬆,染著硃紅胭色的狼毫驚落,顫抖的筆尖在美人臉的眼角處劃下一道鮮紅的痕跡,宛若一行泣血的淚緩緩蜿蜒流出。

  男人眉目一垂,淡道:“好好一張臉,可惜了。”

  司空這個名字,早已被放逐遺棄,六界之中,能有資格再喚出口的,僅有一人。

  站在窗前的老人身體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穩,手掌重重撐在桌案上才不至於狼狽摔倒下去。

  男人眼眸輕抬,微諷道:“怎麼,當年那股子殘弒手足的狂勁兒哪裡去了。”

  嗣空顫抖著張了張唇,那雙生得病態的眼睛不該流露出半分扭曲地瘋勁兒,一顆心激動得快要跳胸口。

  看到男人出現的那一刻,他早已分不出自己,到底該是悲是喜,是懼還是驚了。

  瞬間五臟六腑翻攪無與倫比的狂亂與戰慄,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竟還能夠有如此恩澤,再見他一面:“父……父……”

  將臣一個眼神劃了過來,司空口中的稱謂立刻及時收了回去,面色變得蠟白,捏緊了手指骨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小心而恭謹地開了口:“您怎麼來了?”

  “遠遠地就聽聞小魔君有意納王夫,我來湊湊熱鬧,卻不曾想,這魔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趣。”

  將臣語氣雖然平淡得很,但作為他的第一個孩子,嗣空還是聽出了他話中隱含的怒意。

  為此,嗣空心中不由一緊,這才反應過來,他這位最小的王弟在將臣心中的分量怕是有些不一般啊。

  當年焚海之戰,他引諸天仙神渡海而過,一路殺至只屬於屍魔的暗黑大陸,包括司離在內,十六位屍魔王族盡數收俘。

  十五名王族被放血焚海,挫骨揚灰,頭顱被眾多仙神當成戰利品收藏,這般慘烈的戰況,也未能引得這位冷酷無情的屍王始祖憐惜多看一眼。

  唯有王族司離,能夠讓他另眼相看之外,嗣空還從未見過將臣對何人這般上過心。

  如今魔族禍亂,那個小傢伙身陷劫境之中,竟然能夠讓他分魂離開血池,至身此境。

  這讓嗣空嗅到了一絲覺不尋常的氣息。

  將臣指尖輕動,那張美人面皮便無聲化為塵埃粒子,如雪塵般消失於指尖,他看著眼前崩緊全身肌肉的嗣空,淡聲說道:“我既並非為你而來,今日自然不會動你的命。”

  即便如此,嗣空高度緊張地精神依舊不敢有半分鬆懈。

  從他打算叛逆的第一日起,他就便沒想過自己的這條命能夠時時刻刻地捏在自己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