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獠 作品

第八百零五章:心鏡難明

  因為有你,他們二人才生怨懟嫌隙,你累得你母親心結鬱郁,父親因你受盡輕言!

  九十九滴純水因你一滴墨水就全黑,你的出生是個你必須花一輩子去矯正的錯誤。

  如此,我贈你一場死亡,又何嘗不是一場救贖。”

  “大道同疏,為人者修仙成道難,天命難改,命格難破,為塵封鎖,難窺天光。

  入死而後生,一念成魔,大可跨過不可逾越之海,登上不可攀爬之山,何必執著一守,困於一山畫地為牢同塵而朽呢?”

  葬心的話語就像是一頭擇人而噬吐露紅信的毒蟒,於百里安頭顱前盤踞揚尾。

  心鏡之中,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孔上,血淚越淌越多,百里安劇烈掙扎的身體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百里安清明的靈臺好似被一點點地耗盡,在模糊猩紅扭曲的視線裡,他的精氣神似是被一點點耗盡。

  周身反抗著葬心的暗血氣機瞬間枯萎,窒息般的死亡感將百里安用力包裹著。

  朦朧之中,那個詭秘的聲音不斷在勸說他放棄。

  葬心絮絮叨叨地嗓音就像是淹沒而來的溺水,百里安像溺水者為了吸入最後一口空氣,喘息著用力揚起頭來。

  葬心輕輕地撫摸著百里安的頭頂,帶著一絲莫名詭異的慈愛之意:

  “世上本無善惡一說,有了道德律法才衍生了善惡。可是道德律法都是由強者來定製的。

  你若棄道成魔,顛了這世間,熟黑熟白,也不過是在你的一言之間。”

  “所以捨棄光明,來我這一邊吧……”

  在葬心手掌的安撫下,百里安掙扎抬起的頭顱就像是重新被他摁盡了深淵沉水裡,沉溺難起。

  葬心此刻的手法就像是一個裁縫師。

  用犀利的言語之剪,將百里安當作一個娃娃般剪碎成七零八落。

  然後再溫柔地拾起來,從新拼湊縫補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你還在堅持什麼,如此的不體面,狼狽,不為世人所愛,這條路從兩百年前就已經走不通了,繼續走下去,等待著你的只會是更加深沉的地獄。”

  葬心口舌已經快要說幹了,他能夠貼切地感受到百里安這具身體下有這什麼東西仍在瘋狂低鳴著,嘶吼著,抓撓著,欲要脫網而出。

  他低低發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果然不愧是他最鍾愛的目標。

  已經被逼到這種程度了,竟然還能夠保持最後一絲清明不滅。

  看來是時候下一個猛藥了。

  葬心取下腰間的乾坤囊,拆開空間囊封,打開袋口,平放於百里安的胸口前。

  緊接著,乾坤囊宛若裝有活物一般鼓動起來,無數只色彩斑斕的蠍子密密麻麻從中爬了出來。

  谷湵</span>多麼殘酷的畫面。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百里安,潰散的眼瞳陡然戰慄,刻在骨子裡恐懼與噩夢自心淵深處浮現。

  無法逃避地巨大恐懼瞬間攫取住了他的四肢百骸,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爬遍全身。

  這是一種淪於永劫的黑暗痛苦。

  百里安張著嘴,卻無法開聲。

  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蜷縮起來,恐懼鑽進他的肺腑裡攪得天翻地覆。

  葬心好整以暇地見他痛苦,見他無聲哀嚎,意識瀕臨崩潰寸斷之際,終於露出了毒蛇齧噬獵物的瘋狂來。

  “父母也好,戀人也罷,你既已身死成魔,四海八荒,天地人間,無人能夠收留你。

  若不摒棄懦弱與弱點,你只會被這個世間活生生撕得粉碎。”

  “你還要怎樣去愛啊,繼續把命搭進去嗎?正是因為感覺不到被愛所以你在選擇做了那個先走的人不是嗎?”

  “可為何被拋棄的那個人總是你?為何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受這樣的懲罰。

  為何你在歷經不該你承受的悲苦之劫後,還能做到無怨無戾?”

  葬心輕輕說道:“你不是對自己的身份沒所察覺,可你依舊對百里羽有所隱瞞,怎麼?離世兩百年,再返人間,便覺自己已身外人?”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責備於同情:“你總是這樣,下意識地將自己貶到塵埃裡與世無爭,覺得得到什麼都誠惶誠恐,可是你心中,當真不恨嗎?”

  他低聲感慨著:“就連至親之人都嫌棄你,視你為孽罪,輕視你,冷落你,苛責你,甚至懷疑你,不惜審你!傷你!殺你!那麼你又有什麼罪行是不可行、不可恕的呢?”

  字字根根如骨,他再次輕聲發問,直叩靈魂:“你當真一點也不恨嗎?”

  終於,好似一根緊繃拉扯到極致的細線,斷掉了……

  百里安眼裡的光如暈墨般散開,黑色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纏繞在他身體間,就像從地獄中甦醒。

  一瞬間好似生出了強烈的幻象,他抬起眼來,終於發出了喑啞的嗓音:

  “恨……我恨我的父親!我恨天璽劍宗!恨得不惜與這萬古仙道一世為敵!恨到想要殺盡天下正道仙神!”

  聽著那聲嘶力竭的聲音,饒是葬心表情也不由動搖恍惚了一瞬。

  此刻百里安眼底壓抑著的仇恨於怒火,竟是真切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步。

  是啊,在這世上哪有受如此苦難對待,還能夠不慍於怨我行無怨的聖人。

  那一根線徹底崩斷後,他反而變得無畏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