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祝福1


 “祝福?”

 蘇軾看著水鏡上的題目面帶疑惑:“看起來倒像是熱鬧喜慶的場面嗎,楚姑娘卻言‘在風雪中死亡’,如此反差頗讓人意外。”

 “不止在此,兄長你看。”

 盯著水鏡的蘇轍揚了揚下巴,示意兄長抬頭。蘇軾順著弟弟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水鏡上已然出現一張圖畫,畫面整體呈黑白兩色,線條粗疏大片大片黑與白的潑墨,整體給人一種十分壓抑質感。

 最奪目的當屬畫上的人物,她佔據畫面一側,穿著黑布衫,一手挎著個筐,另一手拄著竹竿似的柺杖,微微偏過來的面容清癯消瘦,似可以看出高高的顴骨。

 她額間皺紋深深,一頭蒼白的頭髮稀稀疏疏被風吹起,蕭瑟又淒涼。蘇軾這麼看著,就覺這畫中的婦人似遭受無限苦楚。

 “畫上這婦人,便是楚姑娘所說的死於風雪中的人?”

 蘇軾的眼沒有從畫上移開,那婦人的髮間衣上有白色點狀環繞,那應該是雪花,而畫中大片大片的白,恰恰便是積雪。

 “風雪,老婦,這篇課文不輕鬆。”蘇轍微微凝起眉,同兄長一起負手而看。

 唐朝。

 白行簡等人自是也能猜測出其中關竅,他覺得新奇:“先時並非沒看過以女子為題的話本,但多寫妙齡佳人、一段風月,此篇人物倒當真迥然有異。”

 明朝。

 從四大名著合訂本中回過神來的馮夢龍也發現了這點,他來了興趣,饒有興味道:

 “平日讀書或聽戲,諸如滎陽鄭生與李娃、鶯鶯與張生、龍女與柳毅,俱為妙齡女郎,得配才子,演繹一段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情事,倒不曾見過直寫一婦人,看來應非歷朝之作。”

 馮夢龍遍覽雜說,對自己的判斷相當自信,舊時話本,多以“演義”、“傳”、“記”為名,這單單一個“祝福”,想來八成是那後世的新文學。

 【《祝福》是魯迅先生的作品,大家應該並不陌生。】

 水鏡下的馮夢龍自信一笑:猜中了。

 眾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原來是魯迅!”

 迅哥兒他們熟啊!

 “先前那篇《拿來主義》便讓人印象深刻,沒想到這麼快又能復觀奇文。”

 李白嘖嘖而贊,顯然是意外又期待。

 一旁的杜甫跟著點頭,笑道:“是啊!不瞞太白兄,那篇《拿來主義》的精思,我至今仍在不時品味。”

 李白哈哈一笑:“正好,再用這新作與你換換口味!”

 北宋。

 不意能再次見到“熟人”的蘇軾眼中頗見興味:“楚姑娘講述文章,向來不曾有重複之人,獨魯迅一人至此而有兩篇,想來必又是一妙絕之篇。”

 “兄長說笑了。”蘇轍難得對他哥哥的話提出異議,“若是不妙絕,也不會於此宣講。”

 一人獨授兩篇的殊榮,目前為止也是獨一份了。

 幾位帝王同樣神色微動,他至今還記得當日聽《拿的屈辱。槍炮打破大門的慘烈、不斷“送去”的奴顏婢膝、異邦敵國對華夏的侵略.魯迅一支如刀的筆,刺破的不只是當時華夏的醜態與病態,更是他們無數先祖的心。

 只是不知,眼下這篇文章,又是如何說道了。他們側目,俱是分了幾縷心神在水鏡的內容上。

 【這篇小說選自他的作品集《彷徨》。前面介紹過,迅哥兒的小說集有《吶喊》《彷徨》兩部。在作品中,魯迅開創性地書寫了農民與知識分子兩大題材,而《彷徨》一集,又由首篇的《祝福》與末篇的《離婚》,關注到了農村婦女這一沉默的大多數。】

 明朝。

 馮夢龍止不住神色微訝,先前一圖之見,他猜出描寫對象與時下話本雜說的不同,卻真不曾想到,這《祝福》寫的竟是一個村婦!

 “魯迅眼中所見,當真令人意外。”

 他搖搖頭,心裡卻忍不住升起幾分好奇,看慣了佳人風月,不知魯迅筆下又會是何種故事?如圖所見,倒也並非秦香蓮一類人物啊!他饒有興趣地盯著水鏡。

 興化,白駒場。

 施耐庵笑意悠然:

“先前便聽到魯迅有這兩本集子,觀其名頗見新意,恨不能得觀。後人推崇我之話本雜說,正好我也看看,後世是如何寫話本子的!”

 不獨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蒲松齡以及堪堪從打擊中回過神來的曹雪芹也都抱著這個心思。

 詩文之上自有李杜元白蘇辛評說,但這話本子可是搔中了他們的癢處。他們也想看看,後世人寫的話本,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倒是不少詩人詞人惋惜了一回,為自己錯過了上水鏡的機會。說起來真的好久不曾講詩詞了呢,難道此道竟是沒落了嗎?

 他們遺憾不已,鄉野間的黎庶百姓卻是熱鬧非常。

 “農民?她是說那個什麼迅哥兒在話本子裡寫農民?!”一個漢子語氣難掩興奮。

 另有一人喜氣洋洋:“俺們這些種地的竟也有人專門給寫話本子了,這個迅哥兒可真是個大好人吶!”

 鄉人粗鄙卻直白明快,他們覺著水鏡裡“迅哥兒”“迅哥兒”的叫著親切,是以也學了來。倒是也有人驚喜之後是愕然與迷茫:

 “可是,咱們天天種地交租的,有什麼好寫的?”

 “非也非也。”

 讀了些書的老先生搖頭晃腦地否認:“豈不聞《詩經》十五國風,俱是閭里歌謠。農事婚姻,哪個不能成文章?此子是師古肖古之人啊!”

 他捋著鬍鬚,一邊說一邊閉目喟嘆,顯然又是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裡,其他人早已見怪不怪了,鬨笑著各自討論開去。

 聚在一起的婦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充滿了驚疑不定。他們比那些男人還要訝然,農村婦女說的是她們嗎?可她們除了相夫教子就是繅絲績麻,又有什麼可寫的呢?何曾有人單為她們寫一篇話本?

 【《祝福》以“我”的視角展開敘述,寫“我”在舊曆的年底回到魯鎮,遇到了四叔家的舊僕祥林嫂。祥林嫂向“我”詢問靈魂有無之事,“我”難以回答,支吾搪塞。一日後,“我”得知了祥林嫂的死訊。】

 楚棠將故事內容簡要敘述了一遍眾人卻是聽得雲裡霧裡。

 “似這麼說,這聽來.不像是一個故事啊!”馮夢龍目露疑惑。

 曹雪芹也有些驚疑不定:“舉凡話本雜說,以敘波瀾之事,楚姑娘所述之事,前後似乎無甚關聯?”

 唐朝。

 白居易難掩意外:“文中之“我”與祥林嫂,除了一場問詢之外,聽不出何種交集,這卻是何種寫法?”

 白行簡也覺得這種寫法頗為新奇:“依先前的畫圖來看,書中真正要述的是祥林嫂之事,‘我’該是一個引子?”

 “倒是這個‘我’字用得彆扭,難道此人並非魯迅?”

 他對這一點很感興趣,平日看的話本,也有述自己之事,諸如“餘親見之”“餘先公曾述一事”之類,多是為增信於人,故意渲染。論家闡述,也不作避諱,直點作者之名。楚棠在這裡卻不道魯迅,反不厭彆扭地以“我”相稱,和他見過的評論文章又大有不同,真真是令他驚奇。

 本來猶自疑惑的白居易一聽弟弟這話卻是笑了:“知退想岔了。豈不聞詩有代言之稱?文中之‘我’,或為魯迅代言之人,自然非其本尊。”

 白居易是詩中名家,是自唐而臻至極,各種作詩之法層出不窮,比之尚在發展期的傳奇話本成熟了不知多少倍,是以他一眼便能展開聯想。而白行簡到底也是穎悟識文之人,一經點撥立即就反應過來了。

 所謂代言,即詩家於詩中將自己擬為他人,代為言事,如杜工部“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將自己擬為幽居空谷的佳人,以表己身高潔與不遇之慨;又如王江寧“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句,擬為閨中少婦抒發。前者猶可象徵,後者就決然不是王江寧本尊了。

 “還是兄長敏銳。”白行簡向他道謝,“文中之‘我’,想必也是魯迅一代言。如此,便也是話本中一人物了。”

 他給出自己的判斷,隨即又饒(zei)有(xin)興(bu)趣(si)地看向白居易道:“兄長筆力純熟,技藝得心應手,當真不考慮與我一同來作傳奇麼?”

 白居易握著杯

盞的手微微一頓:他還沒打消這念頭?

 那邊的白行簡還在遊說,說什麼話本雜說亦可成為名著,後人頗愛這些解頤逗悶之本,傳世之篇還可被排成戲文久久傳唱,不比做詩文差之類,惹得白居易大為無言,末了還是看夠戲了的元稹忍笑上來解救好友。

 “行了知退兄,樂天若是隨你去做傳奇,大唐可就失去一位詩魔了。”

 文人各有論議,但也有單純看故事的人,他們對這個結局不甚滿意:“嘖,是個悲劇啊!”

 “人都死了,唉,我還是更喜歡看大團圓,熱熱鬧鬧的,喜慶。”

 “這迅哥兒的心也是個狠的,怎麼就把人寫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