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親

    姜梨的身後,葉明煜護衛擋著的縣衙大門外,密密麻麻站著的,全是桐鄉的百姓。他們不知站在這裡多久了,就靜靜的看著馮裕堂。目光裡全然都是憤怒和激動。彷彿若不是因為姜梨在這裡,他們就要衝進去將馮裕堂殺了洩憤一般。

    “你看。”姜梨笑了。

    馮裕堂身子晃了一下,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他搖了搖頭,嘴裡喃喃道:“不可能的……”

    昨日那些人回來報信的時候,說一連幾日,姜梨和葉明煜一行人挨家挨戶的詢問桐鄉百姓,也僅僅只找到了三個人。桐鄉五百多戶百姓,找到三個人實在不算多,馮裕堂當時還洋洋得意,自己在桐鄉百姓之中威望極高,便是首輔千金來說項,也沒人敢亂說話。也正是因為如此,馮裕堂相信,等姜梨湊夠願意作證的人,至少還要再等幾日。

    短短一夜時間,怎麼會有這麼多桐鄉百姓跟在她身後?發生什麼事了,她對桐鄉百姓說了什麼?

    “馮裕堂!”有年輕的小夥子悲憤道:“你擄走我妹妹做你小妾,人進你府邸不過三日就死了,你還我妹妹!”

    “他這個畜生,他搶了我們家鋪子,我老孃生生氣死在屋裡!”

    “他與惡霸勾結,搶了我們家三幅古玩!”

    “馮裕堂!”

    一聲一聲的控訴,響徹了桐鄉縣衙門前的天空。

    馮裕堂在任期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桐鄉百姓早已忍讓多時,如今一朝爆發出來,嚇得馮裕堂也是連連後退,他企圖拿出從前的威信,但到底底氣不足,只色厲內荏的吼了一句:“你們要幹什麼?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回答他的是百姓更沸騰的怒吼。

    一片吵嚷聲中,姜梨的聲音竟然分外清晰,她說:“馮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你的時候到了。”

    馮裕堂看了她幾刻,突然轉身就跑!

    他知道姜梨說的沒錯,他們人多,他們勢眾。若是從前,他還能讓自己的手下拼上一拼,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賤民,再厲害能到哪裡去?然而這些日子他的手下跟去追殺姜梨的,已經死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足為俱。這些賤民這個時候造反,他的人馬是不可能錯過的!

    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姜梨冷眼看著馮裕堂倉皇逃竄的背影,一揮手道:“馮大人想跑呢,就請大家幫忙,將馮大人‘請’回來吧。”

    話音剛落,“轟”的一聲,對馮裕堂早已滿腹怨言的百姓立刻一擁而上,追著馮裕堂而去。連帶著馮裕堂的那些手下,皆是被這些或持著長棍,或持著簸箕的百姓們打的招架不住,連連求饒。姜梨讓葉明煜的護衛盯著,她有心要讓這些百姓們出一出氣,卻必須保證不能讓馮裕堂逃了。

    桐鄉的縣衙裡,許久沒有這麼多百姓出現了。自從馮裕堂上任後,這裡的縣衙,都是那些惡霸富人們愛來的地方,只要有銀子就能辦事。百姓來縣衙,都是充滿血淚,被坑的那一人。久而久之,縣衙是魔窟,這是桐鄉人人盡皆知的事實。

    但是在姜二小姐來桐鄉的幾日後,縣衙裡,重新又出現了百姓的身影。這一次,不是“官欺民”,而是“官逼民反”。

    葉明煜瞧著正被一位婦人惡狠狠地用扁擔砸腦袋的馮裕堂,樂得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招呼姜梨也看,道:“那王八蛋現在也嚐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了。”

    姜梨淡淡一笑:“因果報應嘛。”

    馮裕堂雖然是永寧公主的爪牙,是按永寧公主的命令行事,但父親會成為失心瘋,在牢獄裡遭受的非人折磨,都和馮裕堂脫不了干係。做了這些事還想脫身,馮裕堂想的,未免也太美好了一些。

    她會讓馮裕堂,讓永寧公主為自己的所作多為,後悔終身。

    姜梨對葉明煜道:“明煜舅舅,讓人把馮裕堂綁起來,別讓他溜了,看管好吧。”

    葉明煜點頭,看姜梨轉身要走,問姜梨:“阿梨,你去哪兒?”

    姜梨道:“獄中,馮裕堂已經失勢了,牢頭得知消息早已跑路,現在去看薛縣丞,已經不會有阻攔。”她一笑:“我想桐鄉的獄中,還有許多如薛縣丞一般被冤枉的囚犯,我要將他們都放出來。桐鄉的天地,是時候改換了。”

    ……

    最後和姜梨進牢獄的人,是葉明煜的小廝阿順,還有張屠夫。

    雖然得到的消息是牢頭已經逃了,但為了以防萬一,葉明煜還是讓姜梨帶上幾人。他自己要看著馮裕堂,免得馮裕堂得了空子逃跑。

    牢獄的門口,地上都是凌亂的腳步聲。想來是那些獄卒臨時得了馮裕堂出事的消息,心慌慌的離開時留下來的腳印。地上還有一些散亂的銀子,不過葉明煜也已經派了些人和桐鄉百姓堵在城門口,一旦有想出城逃跑的人,都會被他們攔下來。

    阿順站在門口,和張屠夫點起火把,伸頭往裡看。牢獄裡陰森森的,所有的火把都滅了,有些看不清。唯恐姜梨沒看見地上的臺階摔著了,阿順正要提醒姜梨小心些,就看見姜梨連火把也沒接,自己走下去了。

    阿順:“……”

    年幼的時候,薛懷遠不許他和薛昭來大牢裡來。但每次薛昭都帶著他偷摸著進來,牢頭知道他們是薛懷遠的兒女,知道小孩子貪玩,也曉得他們不會做出什麼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姜梨對於大牢,並不陌生。牢裡關著的人,有些事真的窮兇極惡之徒,有些卻是生活所迫不得以犯下罪行之人。但有一點都是樣,裡面的人都是戴罪之身。

    薛懷遠來的時候,總是穿著洗的發白的官服。他曾在裡面將被冤入獄的張屠夫解救出來,也曾將真正有罪卻逍遙法外的惡人送進去。

    姜梨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在牢裡,穿著囚服的人裡,看見父親的影子。

    慶幸大牢裡的火把都滅了,而張屠夫和阿順手裡的火把,還不足以讓人看見她模糊的眼眶。她每走一步都走的很慢,看上去像是害怕摔倒而小心翼翼,但只有姜梨自己知道,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在害怕。

    她害怕看到那樣的父親,害怕自小到大就是她和薛昭的天,薛昭的大樹,頂天立地的父親,蜷縮成一團,在黑暗裡失去了過去的清醒和記憶。

    阿順的火把一間間的照亮牢房裡人的臉,此起彼伏的叫冤聲突然響了起來。不知馮裕堂辦過的冤案究竟有多少,一旦看見陌生人前來,牢裡的喊冤都不約而同響起來。但更多的人只是抬眼漠然的看他們一眼,彷彿對未來也失去了所有的生機——這是被折磨的已經不肯相信希望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姜梨一張張看過去,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看見不是自己的父親,她的心裡會小小的鬆口氣,緊接著就會更加急迫起來,怎麼還沒見到他?

    直到最後一間。

    阿順的火把已經到了牢門前,裡面的人卻縮在角落,不知是睡著還是躺著,總歸背對著姜梨他們,不肯回過頭來看一眼。阿順下意識的看了姜梨一眼,他沒見過薛懷遠,不曉得薛懷遠長什麼樣子,張屠夫知道。但每次張屠夫還沒認出來,姜梨就比張屠夫更快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