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檀 作品

第8章 寒月明

    “這?!”宦官驚訝至極,半晌沒敢再言。

    沈婉提筆,將神語殘缺部分補全,翻開下一頁,為仙語,前言為巫術用法,卻提到了土地,她毫不猶豫又寫下心中所想。

    宦官識字,見她所言忙道:“女郎這話是自己的?還是復原的?若有誤,被巫女看出,魏國心血皆費啊!”

    話音未落,沈婉卻極為認真地看向了他。

    “此書殘缺之處,本就無字。神談民心,仙談土地,本就不是神靈的需求,是百姓的需求。所以此書想傳達給巫女的,不過是百姓所願。”

    她頓了頓,望向外面道:“而亭侯早知,所以才費盡心機讓我來複原,我為民,他為掌權者,此書殘缺部分他填不得,我卻能。”

    宦官顫抖道:“若女郎之言,不被巫女接受,我等皆要被殺頭的啊!”

    “你什麼時候入宮的?可有家人在宮外?”

    “啊?”宦官害怕至極,不知她何故問起,硬著頭皮道:“自幼時便入宮,我是前秦人,兄弟皆在前秦,已多年不見。”

    她望著他的眼睛,沉聲道:“那你必不知宮牆外是何種模樣,也不知百姓飽受怎樣的痛苦。各地戰火繚亂,百姓居無定所,更無土地耕種。兩年前,我在趙國就不曾再見任何孩童,他們從一出生,便會被家人分食果腹,甚至君主曾言,老人、婦孺不比豬狗,豬狗尚能讓將士飽腹,而人肉極酸,食之讓人嘔吐!而你兄弟所在的前秦,自新任君主繼位,以食人、殺人為樂,生辰時召集三百美姬享淫/樂之事,之後分與大臣宰殺助興。這已是十二國百姓人盡皆知的事。”

    “你猜,為何巫女會厭惡拓跋氏的兇殘野心?書中為何要談民心?”

    沈婉放於案上的手早已攥緊,望向《靈語》時,眼眶泛紅。

    “我曾親眼見過人食人,就在不久前。代國百姓遊牧為生,又常年經歷內戰、外戰,又會比我們好到哪去呢?我在魏國雖受盡士族鄙夷,卻無性命之憂,甚至以後還能分到土地,我已心滿意足,更何況代國百姓。天下黎民所願,皆有共同之處,這樣並無不妥。”

    宦官張口無言,指著她幾欲落淚。

    “女郎騙我。我幼時離家,前秦不過因天災有饑荒,怎會如此?”

    “我沒有。”

    前秦的慘狀讓宦官想到家人安危,他不能接受。

    失去禮儀地質問道:“若真如此,女郎為何剛剛在外還能笑得出來?為何拋下趙國同胞來魏國苟活?”

    沈婉搖頭,“我笑是因為此書能讓代國百姓脫離苦難,神明愛戴子民,巫女仁慈,並不在意政權如何,而王上仁德,魏國境內百姓尚能安居,若巫女能知曉,必能與魏國修好。我來魏國,初時為尋父兄,後來為求自保,都可說成苟活。直到現在,我卻想為百姓將此書復原,讓當權者知道天下黎民的心願。”

    她一席話說得坦蕩,毫不掩飾自己當初自私的想法。

    宦官後退幾步,癱坐在地。

    兩人相顧許久,宦官才道:“若真如此,無論女郎對錯,都該這樣寫。”

    沈婉沒再說話,專注地投入在《靈語》中。

    她不知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神明,卻知攥寫此書的上任巫女讓百姓當了自己的神明。

    太極東殿結束議事,已到夜晚。陰雲籠罩月色,唯有竹林沙沙作響。

    牧衡撣去肩頭雪沫,邁入書閣中。

    女郎趴在書案上熟睡,許是累極,雙眼下盡現烏青。凍瘡藥膏還未蓋上,手指隱有血絲,還能看出塗抹的跡象。

    他走進,見她壓著復原本,頓時心中瞭然。

    小心翼翼地將書抽出,翻看下來,發覺她已將所有殘缺填滿。

    牧衡沉默須臾,問道:“她如何同你說的?”

    宦官不知從何說起,斟酌後道:“女郎想讓當權者知道天下黎民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