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獨樹一幟
沈知屹也沒想到周祁安會這麼快出來,拿著電極片的手默默滯留在半空中。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正當大家都很沉默時,後方,被周祁安用手杖擊打過的護士追了出來,她手上還拉著各種顏色的電源線,看到周祁安一動不動,咯吱轉動了一下腦袋。
她露出猙獰的笑容:“治療時間,你跑什麼?”
沒有人理她,漸漸地,護士意識到治療室氣氛的不對勁。
周祁安默默往旁邊挪動了半步。
沒有一丁點準備,護士看到了身上到處都是電極片,還把強度開到最大,強勢主動要求加碼的沈知屹。
“……”沉默的群眾多了一個。
護士有些自卑地把手上的幾根線藏到了身後。
半晌,還是周祁安開口,視線有些擔憂地落在沈知屹身上:“你還好嗎?”
你的大腦還好嗎?
熟悉的嗓音讓沈知屹回過神,他調整了下情緒,隨意輕摘掉身上的線頭,“不礙事。”
周祁安和npc站得很近,但沈知屹並不擔心他的處境。
室內還有一點自己的力量沒散去,進來的怪物潛意識裡生不出造次的念頭。
“是那個蠢大學生出事了。”沈知屹隨意潑著髒水,神態極其自然地轉移話題:“他不知道做了什麼,影響到了這些怪物。”
不過倒也多虧了那位,有個前面頂鍋的,遊戲沒有立刻注意到自己。
“去看看。”他主動起身。
無視了自己治療室內還在發抖的醫生和護士,沈知屹路過周祁安診室的護士時,忽然輕輕動了下手指,殘餘的力量瞬間席捲電線,反纏繞住發青的脖頸。
隨著他輕輕一握拳,護士的腦袋被電線割了下來。
收緊手指的前一秒,沈知屹已經關上了門,噴濺的血跡被門板阻隔。
其他npc無所謂,周祁安治療室的怪物必須死。
走廊內,沈知屹從容數落著大學生的奇怪之處,原先電極片貼著的地方,沒有在肌膚上留下任何痕跡。
周祁安聽得將信將疑,日常從幸運之處上也能看出大學生的不對勁,但雙方都不在一個治療室,沈知屹怎麼知道npc是受對方影響?
帶著濃濃的疑問,兩人已經走到另一間診療室外。
周祁安腳步一頓。
門是虛掩著的,腥臭的味道從門縫逸散,下一秒當他推開點門後,瞳孔都稍稍縮緊了一下。
治療室內的場景十分血腥。
大學生緊閉著眼,面色蒼白地半癱倒在儀器上,不遠處,是爛了一地的血肉。血水還在咕嚕嚕的冒泡,水面上,漂浮著喪失血肉的頭顱和醫生的胸牌。
斯先生此刻正暴躁無比,險些給實驗室砸了個大窟窿:“該死,憑什麼,憑什麼!!”
丟車的時候都沒見它這麼憤怒。
大吼大叫下,周祁安視線從駭人的血肉堆裡收回, 不明白斯先生是受什麼刺激了:“兔癲瘋?”
沈知屹一清二楚。
明明大學生的身份暴露無遺, 遊戲卻沒有進行懲罰。看眼下的情況,甚至是遊戲強行幫助對方昏迷。
所謂至高的公平運營,到底存有偏私。
太歲和所有怪物不同,它是遊戲的根基,很多高星副本都是建立在對方的血肉上。玩家進化的力量來自太歲的贈予,相應的,死亡玩家的血肉會成為太歲最好的滋養品。
沈知屹甚至懷疑,對方能捏造分身進入現實世界,也是遊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
太歲沒有模糊現實和夢境的能力,正常情況下,分身出不了副本。
而斯先生得罪過太歲,導致被剝奪卯字命格,自然心中不忿。
周祁安壓根不知道這些溝溝壑壑,先前的刺激導致頭都快炸裂,現在每一根神經都還時不時刺痛一下。但他不忘初心,目前一心只有任務和救人。
趁著醫鬧風波暫未停歇,斯先生又在發癲,他立刻就要衝上去撈起大學生跑路。
剛扛起人,轉身冷不丁對上目眥欲裂的紅眼珠,周祁安喉頭一動,硬著頭皮往外衝。
斯先生又不守這裡的門,沒理由對玩家出手。
“走。”他催促沈知屹。
腦治療多少對沈知屹有點影響,他一直面無表情思索著當年的交易內容。
聽到周祁安在叫自己,神情才略微轉柔了點。
“算了。”
對於太歲的事情他也不是太感興趣,反正拿到太歲肉救人的目的早就已經達到,願意多想一二,僅僅是因為周祁安和大學生有交集。
沈知屹看周祁安的目光帶著些隱隱的心疼,明知記憶被矇蔽,卻只能霧裡看花似的時不時想起一二,這種滋味著實不好受。
你一定……很難過吧。
雙方不在一個頻道上。
看人沒反應,光眼神在動。周祁安步伐稍頓,伸手晃了晃:“夥計,清醒點,快走。”
瘋兔子的死亡凝視還如芒在背。
一旦腦科醫護秩序重新建立,想跑就太難了。
沈知屹回過神第一件事,便是從周祁安肩膀上扯下大學生,拎雞崽一樣繼續拎著走。
這一條走道只有一二二號治療室,應禹所處的四號診室正好要繞過一小截公共區域,在對面第一間屋子。
走廊兩側的牆壁上如今全部覆蓋著一層冰霜,路上遇到的醫護人員,行動僵硬了很多,不過隨著冰霜融化,他們的身體跟著在慢慢‘解凍’。
周祁安目光暗了暗,難以想象,這些異常的源頭,可能全部來自於大學生。
他加快速度。
陰冷的風在行走中吹得護士服鼓起,周祁安不去想那些突然浮現的記憶,但只要稍微有點放鬆,腦海中就會浮現出無數憤怒的質問……還有一眾即便看不清五官,閃爍著濃濃怨恨的眼神。
等周祁安咬了咬牙,強行集中精神時, 才發現已經走到四號病房。
痛苦地哀嚎從裡面傳來, 周祁安推門的手稍緩。
挺中氣十足的慘叫,不太像是應禹的聲音。
他小心推開門,一道凌厲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
護士倒在一邊,應禹正坐在醫生的位置,身姿清雋,天生嚴肅的氣質讓他更適合穿白大褂。應禹單手掐住醫生下顎,後者躺在病床上扭得像是蛆一樣:“不,不要。”
周祁安:“……這又是在唱哪出?”
應禹沒有收手,微微側過身,看到來人眯了眯眼。
儘管換了髮型,改變了聲線,不過他依舊是一眼辨認出周祁安的身份。
周祁安也是這時才看清對方手裡的東西,那是一個透明瓶子,裡面裝著顏色鮮紅的汁液。
“從仙客來裡做了些萃取。”應禹說:“這裡的醫護人員對花香有著一定免疫,但抵不過口服花蜜。”
說著,他低低咳嗽了幾聲。
在配藥室的那段時間,顯然對身體造成了巨大破壞。
應禹的精神和身體始終像是分開的,背後的傷口在咳嗽中滲血,思路依舊很清晰。不用周祁安特別提醒,他先開口道:“再往前走就是樓梯間。”
除了特殊樓層,其他科室樓梯門都沒有鎖。
顯然大家認知一樣,必須先離開這一層。
誰也不耽誤時間,腳步匆匆往外走。
路上應禹一直在咳嗽,快要到樓梯間時,附近站著兩名醫護人員,騷亂暫時還沒波及到這裡,兩人看過有陌生的面孔,立刻就要上前。
“抓住他們!”
應禹:“左拐坐電梯。”
這兩名醫生沒有受到陰氣影響,對付起來並不容易。
沈知屹不確定遊戲的意志有沒有離開,暫時不想多生事端,他最先到達電梯邊,按下開門鍵,回頭看向後面:“祁安。”
周祁安一個箭步衝刺而來。
醫生的呼喊引來一位護士,二名npc在後面窮追不捨。
應禹的傷情沒好,利用加速道具彌補了身體上的不足。
老舊電梯遲鈍地打開,應禹進來的瞬間,外面的醫生距離他們還有幾米,但就這幾米的距離,醫生幾乎是在一步之內完成。
最後時刻,電梯門險險地先一步合上。砰的巨響下,轎廂都跟著上下晃動,外面一瞬間的撞擊聲相當駭人。
密閉空間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普通電梯到不了特殊病房,沈知屹直接按了一層,此刻電梯正恢復平緩下行。
清楚感覺到正在離開腦科範疇,周祁安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些。
一路都在亡命,這會兒終於有能正常交流的機會,他看向應禹。
後者的目光則是定格在沈知屹身上。
周祁安眨了下眼,介紹說:“穆天白。”
應禹多看了沈知屹兩秒,目中掠過幾抹思量,不過最終他沒有多說什麼,說起下副本後的經歷。
“被停屍間的規則坑了一下。”
和他們想得差不多, 不過應禹遭遇的情況要更加惡劣。
“和我一批進來的人中, 幾名玩家同時開到了隱藏道具線索,仗著當時副本難度等級不高,開始瘋狂內耗。”
趕屍任務激活不久,任務難度已經漲到了四星,另外一半玩家還在瘋狂接取支線任務,即便這樣,一起做趕屍任務的玩家裡,也有人想要搞背刺。
應禹通常會組隊下本,避開這類仙品隊友,但這次非常規強行入本,根本沒有避的機會。
“你應該看到了配藥室外的雕像。”
周祁安點頭。
應禹從揹包裡重新取出一副眼鏡戴上:“我在嘗試逃脫的過程中,意外發現雕塑下方刻著些信息。”
見到他們的名字和八字,他清楚周祁安很快也會被強行拉入本,應禹在完全喪失意識前,做了些安排,拖緩了對方進副本的時間。
周祁安對此一早就有猜測,好奇問:“怎麼拖延的?”
“殺病人。”應禹鏡片下的視線恢復了銳利,“仙客來的病患們夢境有時候會交織,在夢裡殺他們比現實中容易。病人一直出事,自然用不上護工。”
供需決定市場。
貫徹好這一法則,便能順利拖延時間。
“……”周祁安唇瓣動了動,差點說了聲臥槽,這種規律也能被他發現。
發現也就罷了,在大棚昏迷期間,對方也沒少下殺手。
就連沈知屹都看過去一眼。
應禹神情還是淡淡的:“目前看,普通住院病人和其他科室都相當於一個初級的培養場,相當於c級別,如果培養的好就會轉到十層,進一步培育成功,可以轉特殊病房,成為a級,培養一般的就是b級。”
“……玩家如果受傷嚴重或者死亡,會被帶進icu當原材料,只要活下來,也可以二次培育。”
周祁安總結:“特殊渠道有兩個,一個打錢,一個被打。”
應禹看向他。
周祁安說:“我充錢讓病人速通a級,跟著上來的。”
應禹沉默了一下:“多少錢?”
“五十萬一個名額。”
“……”這回輪到應禹沉默了。
電梯快要下到大廳,最後打破沉默的是大學生,他二度清醒過來。迷迷糊糊中只覺得後背一陣發麻,艱難地仰頭朝上看了眼,乍一眼看到了沈知屹。
但視線忽然變得模糊,對方的輪廓好像肉眼可見地發生變化,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時,大學生面色驚愕:“穆,穆天白!”
他瞬間就清醒了。
金祥大廈時,雙方有過短暫的交集,沒想到還會在這裡遇到。
沈知屹鬆開手。
雙腳重新落地,大學生扶著轎壁站穩身體,頭疼得要命。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他不安地摳著金屬面,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大學生忽然砸了下腦袋, 像是要進一步把畫面敲粉碎。
但夢裡零星的一點記憶仍舊頑強復甦, 那場噩夢中,他好像,好像親手捏死了一位醫生。
大學生連忙低頭看手,指甲處全是腥臭的血肉。
“我……”縱然他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勁。
越回憶,夢中的一切就越真實,大學生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長久以來堆積在心底的疑問,逼得他不得不問:“我是不是,殺人,不殺了個npc?”
應禹挑了下眉。
聽他的意思,像是單槍匹馬解決了一位醫護人員。
見沒有人否認,大學生差點癱坐在地上。
他是誰?
他是怎麼殺死npc的?
越思考這兩個問題,身體抖得越厲害。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一柄金色漁叉點亮了轎廂。
沒有使用鋒芒內斂的效果,周祁安握叉忍著頭疼,瞥了眼地上的大學生,突然說道:“別忘了,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徒手觸摸聖器的人。”
自己能使用聖器,多半是因為【親人度100%】,如果那些記憶沒有錯,那麼從一開始,他就在利用規則玩文字遊戲。
而大學生,卻是實打實地能觸碰到聖器本身。
大學生聞言猛地抬起頭,好像重新拾取了一點力量。
他的反射弧與眾不同,後知後覺周祁安的聲音和日常不同,和外型一樣,有種可男可女的感覺。
“變聲器。”周祁安不耐煩地解釋一句。
熟悉的聖器光芒籠罩下,大學生一點點平復下來。
他最大的驚慌來源於噩夢中殺死npc的一幕,具體他記不太清,隱隱約約感覺是捏碎了醫生的脖子。
血液裡沸騰著殺戮的慾望,還沒有徹底平息。
不過好歹下了幾次遊戲,稍微冷靜一想,反正殺的不是什麼好人。
大學生努力支稜地站起來,在周祁安鼓勵的目光中,輕輕握住漁叉金屬柄,這是他們善良的證明:
“周哥,我們在遊戲裡都算是善人,還是難得的善人!”
說話的時候,還卡殼了一下,周祁安現在雌雄莫辨的打扮風格,讓他沒完全適應。
旁邊,一直沒怎麼開口的沈知屹臉色忽然有了變化。
善人。
關鍵詞變成撬動矇蔽認知的槓桿,揭開了腦治療後僅存的一點面紗。
他想起來了太歲索要的交易報酬。
那是一片恐怖血肉覆蓋的地域,佈滿陰影的深溝裡,無數血線延伸而出。下方的存在沒有露面,於濃霧中操縱著血絲,血絲另一端,連接著剛剛成型的人類軀體。
“兩塊肉而已,給你也無妨。”
天地間都有來自深淵的迴音。
“聽說遊戲要出聖器,一隻蠢兔子竟然妄圖利用聖器來報復我。”
霧中忽然出現一個模糊恐怖的虛影,它的現身讓整片天空都變成了血色:“只有至純至善者, 才能使用聖器, 那東西,我也想玩玩。”
“你幫我催眠這具血肉分軀,讓他天生有良知,曉善惡,懂慈悲。”
往昔的記憶徹底復甦,沈知屹神情一點點冰冷下去。
那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艱難的催眠,救完人趕回來後,足足用大半年,才給一具分軀勉強洗腦成善人。
之後他便履行和太歲的最後一個約定,自我催眠忘了這件事。
想到這裡,沈知屹涼颼颼一抬眼,前方,大學生還在那裡抹淚,雛鳥效應讓他對周祁安天生依賴。
此刻兩人共同握著聖器,你一句太善良,我一句大好人地對話著。
畫面觸目驚心。
————
電梯下到一樓,此時臨近吃飯時間,遠遠地能看見餐車。
周祁安有些餓,在此之前,他準備先去之前女病人所在的普通病房,把衣服換了。浸透汗水的護士服皺巴巴貼在身上,走到哪裡都過於矚目。
應禹和大學生也去了趟水房,沈知屹獨自打飯,眾人約在病房見面。
沈知屹回來時,正好看到周祁安正不斷揉著太陽穴,似乎嘗試緩解頭疼。
聞到飯香,後者飢餓感進一步被放大。
沈知屹:“吃點東西。”
正說著,大學生頭髮上滴著水進來,幾天不見他人消瘦了一圈。
大學生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心來,在沈知屹冰冷的注視下,他屏住呼吸,跑來周祁安面前傾訴:“周哥,我有點怕……我知道副本里不是糾結這個時候,但我的記憶出了很大的問題。”
他最擔心關鍵時候掉鏈子,連累到了旁人。
周祁安正在揉太陽穴的手一頓,瞥了眼他:“沒事。”
蔚藍色的髮絲有幾縷從指縫間流淌出,青年微微歪著腦袋,姿態一時間看著有幾分海豚曬太陽的慵懶。
“我的記憶也有問題,我媽有,我們的上司也有。”
譬如關於吃太歲肉的部分,那兩位八成是不記得了。
鬼廟時,上司也親口說過,不記得有沒有和別人發生過親密關係,滿腦子就是工作。
沈知屹下意識和周祁安找交集:“我的記憶同樣有點差錯。”
雖然他是自己作的。
大學生愣了下,現在記憶問題這麼普遍了嗎?
後進門的應禹沉默了下。
很好,顯得他多不正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