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十二章,花開山雨零落處(四)

伊伊抹了抹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年幼的心裡知曉了離別的苦澀。葉兒低下頭摩挲著手中緊緊握住的木雕,其上雕刻著一艘乘風破浪的航船,有水手站在甲板上奮力撐起船帆,似有迎風獵獵作響聲傳來。

回到桃止鎮的顧枝在北方的城門門洞中站了一夜,他站在陰影中閉上眼睛靜靜傾聽,聽著鎮子裡來回穿梭於洞開門扉之間的百姓的腳步聲,聽著早早熟睡的孩童在睡夢中的咂嘴聲,聽著挑起燈籠燭火和拍打蚊蠅的細碎聲響。

最後夜深了,萬籟俱寂,只剩下隱隱約約的蛙叫聲和蟬鳴聲。

黎明破曉之前的夜幕深深籠罩人間,顧枝睜開雙眼,他看著眼前洞開的城門,看向城外蔓延前行的道路,第一次在眨眼間看見了聳立眼前高處的巍峨秦山,像是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砸在了顧枝的心頭,他邁步前行,走出了城門。

身後是熟睡的一座人間,頭頂月牙星辰也隱遁了身形,天地間只剩下這一襲白衣的孤獨身影,顧枝摘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飲盡土燒的烈酒,他長嘯一聲,身影前行撞去,就在夜幕下有一道自城門處一線而去的雪白光影,伴隨著刺破黑夜的碎裂聲,鋒芒畢露。

秦山就在眼前頂天立地,顧枝持刀的身影那樣渺小,此時點亮的這一瞬雪白光影也不過就像是山腳下的一粒沙石,可是他手中的刀已經出鞘,身前不是魔君,甚至不是真正的秦山,可他還是出刀了,就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簡單道理,只是因為他想出刀便已然刀尖直指秦山虛影,從天落地,光影蔓延而去,劈開了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秦山。

天亮了,天際紅日撐開一線光明,積攢了一夜的露珠紛飛在清晨的朝霞中,就像是乾乾淨淨地下了一場雨,顧枝站在原地收刀入鞘,秦山的虛影砰然破碎,支離四散的碎片就像是山中的滿樹繁花都盛開飄搖,顧枝抬眼望去,那人就在山中。

秦山山巔孤亭中,扶音站起身伸出手輕輕觸摸著盪漾水波的棋盤鏡面,那個白衣少年站在破碎的秦山虛影之間,他們遙遙相望,扶音笑了起來。

花開山雨零落處,她在山中笑。

長生觀小院裡落葉簌簌堆積牆角,君策揮動掃帚將落葉掃入竹簍中傾倒在樹下土壤中,書上說塵歸塵土歸土,落葉也便化作枝葉繁茂的肥料重新歸於了塵土之中。

此時清晨的日光披在君策身上,他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著凝神傾聽片刻廊道簷下的銅鈴脆響,這才提著掃帚和竹簍走出小院來到長生觀的正門處。

不遠處的臺階下身披青色道袍的張謙弱拖動這疲憊的身軀揮舞掃帚,將臺階縫隙之間的落葉掃向兩側的山林,長生觀前的臺階層層堆疊,清風也要來嬉笑一二,於是張謙弱忙碌得汗流浹背苦不堪言,他直起身揉了揉痠痛的腰肢,看見了站在臺階上偷笑的君策,大喊道:“趕緊來幫忙,累死我了。”

君策提著掃帚走下臺階來到張謙弱身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眼中帶著取笑,張謙弱頓時怒不可遏,拄著掃帚大喊起來:“喂,你沒來之前這些活可都是我自己乾的啊,你現在這一臉看不起我的樣子什麼意思啊……“張謙弱嘰嘰喳喳地絮叨起來,君策只是笑著充耳不聞。

沿著臺階走下,道德谷的山上,哪怕是鄰近的寺廟道觀和書院都相距甚遠,所以需要長生觀獨自清掃的臺階也就算不得少,若是在炎夏時節恐怕更要讓人忙得頭暈眼花,才能掃乾淨堆積臺階縫隙的落葉。

君策揮動掃帚滌盪落葉,張謙弱在一旁有氣無力地幫著忙,君策時不時會問起道卷中的真言,張謙弱就將自己的感悟說出,君策有時也會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兩人就這樣相互印證,伴著清風,似乎清掃那些煩人的落葉也就沒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了。

腳步聲拖曳在臺階上,君策和張謙弱回身望去,一個小沙彌揹著竹簍氣喘吁吁地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上,君策面露疑惑,張謙弱卻笑著招手喊道:“小光頭你怎麼來了?”

聽著張謙弱的招呼,君策看著小沙彌光乎乎的頭頂,抿住嘴唇不敢笑出聲。

小沙彌刷的漲紅了臉,可卻抑住了那份羞惱沒有出言反駁,他雙手合十與不相識的君策行了一禮,這才看著張謙弱說道:“清浚,該我們下山去了。”

張謙弱走下臺階笑嘻嘻伸出手就要摸一摸小沙彌的頭,小沙彌連忙跑開去,看著張謙弱似乎還要追上來,他趕緊喊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清浚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去告訴玄易道長了。”

張謙弱悻悻然收回手,指著長相清秀的小沙彌對君策介紹道:“這是圓一寺的小和尚,每月道德谷都會有一批道觀寺廟和書院的人下山去行走各處山谷,既是為百姓們祈福掃去厄運,也是驗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總不能一直就窩在山上讀書,若是能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