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3 章





他描眉打鬢折騰半天,才恍然發現她其實素面朝天。




江鷺手指骨節抵著她腮幫,試出她雪白麵上沒有一點水粉時,輕輕撩目看去。她果真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他,等著看他的笑話,已經等了很久。




姜循低笑:“你不會嗎?”




江鷺頓一下,淡聲:“看的人既是我,我不嫌棄便好。這不是你說的嗎?”




他把她的話堵回去,她挑一下眉,便接受了。江鷺不願她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來糾察他的錯處。按照她的促狹和混賬作風,她必然記在心裡隨時等著還擊他……




江鷺便一邊用指腹抹著脂粉,往她面上塗抹,一邊慢吞吞道:“你今夜沒有戴簪釵。”




姜循彎眸:“方便出行。”




她神秘告訴他:“我借了玲瓏的衣物穿,梳玲瓏常梳的髮髻。我偶爾也想換種樣子,不想被人注意。”




江鷺的長睫,在燭火映照下,於眼下投出一小片陰翳。




他一邊繪妝,一邊溫聲:“恐怕不對吧?”




姜循疑問。




江鷺慢條斯理:“你今夜的扮相,很像阿寧。”




姜循一怔,半晌未說話,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




她疑心他暗指什麼,便豎起全身刺,等著他用舊情發難。但她似乎總是將他往壞處想,他並沒有發難的意思,語氣裡連一絲嘲意也沒有。他只是單純地回憶——




“很久以前,你當阿寧的時候,便是這副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姜循身上的刺慢慢收了回去,又生出一腔不自在,為自己的多心多疑。她順著他的話想了想,發現他說的其實沒錯。




她心中想的是扮作尋常娘子,




在指揮玲瓏為自己梳髮換衣時,卻無意地朝著“阿寧”的方向靠近。她今夜的訴情,用的也是當年阿寧說過的話。()




畢竟,她思來想去,她和江鷺之間,只有那段誓言美好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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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半晌問:“那我像阿寧嗎?”




江鷺:“不像。”




姜循抿唇,心口發涼,眼神漸漸淡了下去。然而她的失落尚未落到實處,江鷺便撩起眼皮,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微黑的眼眸對視。




江鷺盯著她臉:“為什麼要像阿寧?阿寧是假的,姜循才是真的。你在不安什麼?”




姜循沉靜。




杜嫣容帶給她的刺激,她不想說,不願服輸。她此時只安靜坐在這裡,重新調整情緒,冷淡道:“不,我也不要做姜循。”




江鷺稀奇:“那你要做誰?”




姜循:“我要做‘循循’——做我自己。”




江鷺垂著眼,思考起她的意思,大約是不喜歡“姜”姓的緣故。她和姜家的事,江鷺不多過問。他相信以她的本事,她足以處理。




江鷺便只是笑了笑,繼續為她繪妝。




姜循:“你怎麼不叫我‘循循’?”




江鷺不語。




姜循:“你叫一聲吧。”




江鷺:“叫你的人那樣多,就差我一個嗎?”




姜循目光筆直:“對,就差你一個。”




江鷺再一次和她仰著的瞳眸四目相對。這一次,他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失神,看到自己持筆僵硬的模樣。




燭火之下,她肌膚多麼細嫩,柔滑。他欲好生為她化妝,筆落在她臉上,一碰到她的目光,便挪動不了。他唾棄自己的自制力,卻仍是忍不住盯著她。而在這種凝視中,他漸漸發現她的眼中絲笑。




江鷺:“又笑什麼?”




姜循:“沒有。”




江鷺手按在她腮上,俯臉輕語,氣息拂到她面上,掃得她睫毛輕輕發抖:“容我猜一猜——你在想,我又落到你的陷阱裡去了。光線這麼暗,燭火只有一臺,我在這麼近的距離為你點妝,難免欣賞你的面容。




“你對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得,覺得我會栽倒,對不對?”




姜循一愣,然後大窘。




她少有這種被人看穿的狼狽感,可是江鷺好像每一次都能看出來。他還見不得她開心,每次都要說。




姜循誠心建議:“我喜歡以前的你。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啞巴,挺好的。”




江鷺愣住,然後忍不住笑出聲。




他平時只是淺笑淡笑,疏離客套,溫靜有禮,端的是君子風範。他少有這樣眉目飛揚的笑容,少有這樣撐著她肩、耐不住彎腰抽氣的時候。




姜循雖奇怪自己哪裡就逗笑他了,可俊逸的郎君掃去了眉目間的鬱色,好像他也會為姜循而開懷一瞬,這總是一件快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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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江鷺還是給姜循畫好了妝,姜循挑不出什麼毛病。




如今,她是一個容貌普通至




()極的小娘子,跟在一位容顏出色的戴著蓑笠的郎君身邊。




江鷺帶姜循出城,去她所指的城郊山上玩耍。據姜循介紹,那山上也有幾戶人家,靠山吃山,自養自足,守著這座山,一村人都叫“守山人()”。姜循說那山上有汴京非常知名的春山螢燭?()?[()”美景,是汴京五景之首。




姜循:“早些時候,來這山上賞螢的人絡繹不絕。不過如今到了七月,七夕又已經過了,人便應當沒有那麼多了。我只聽說過,還從沒有親自見過。多虧了阿鷺,我才有這種運氣。”




她平時是姜家二娘子,是太子未過門的妻子,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得人簇擁。她永遠活在世人眼睛下,縱是性情有肆意發狠的一面,尋常時候卻不多流露。




大部分時候,她被框在姜家二娘子的身份下,一舉一動進退有度,靜雅如古畫仕女。她不可能像今夜這樣甩開人群,順利出城門,還可以挽著心愛郎君的手臂,和他一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




江鷺見她幾次被石子絆,猶豫幾次後,問她需不需要他背。




姜循搖頭:“我想自己走。”




山間點綴著寥寥火燭光,從上朝下看,能望到東京城中的城闕殿宇。燈火如長河,夜市駢闐,車馬不絕,東京城宛如置於雲端,亙古不息。而山中也有燭火,不遠不近點在幾處山段間,那是姜循口中的“守山人”。




姜循提裙走著這段路,不要人扶持,不要人相助。她又安靜非常,上山前尚在說話,上山後不怎麼開口。




她在聆聽山間鳥鳴,煙火氣息。




她在黑暗中穿行,像霧如魅,妖冶而輕靈。江鷺跟在姜循身後,靜靜觀察:她許是沒有騙他,她是真的喜歡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此夜身無枷鎖的姜循,更恬靜更安然,更快活更放鬆。




可這四野黑魆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讓他想到涼城覆滅的那段時間。他在這樣空曠寂寥的環境中,手指微微彈動,精神緊繃而恍惚。




他沒什麼開心的。但他為她的開心,而感到開心。




江鷺出神中,姜循回頭朝他招手:“我們走到有人家的地方了。我就說,這裡有‘守山人’,沒騙你吧。”




江鷺收斂心神,讓自己從涼城慘案中脫開,不因那些影響,而讓姜循受到影響。




她心情這樣好,他希望她一直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