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4 章

自家孩子闖了禍,那家父母自然道歉不住。




江鷺這個受傷的人尚且平靜,姜循卻沉著臉,十分的不好說話。那母親弓著腰賠笑:“我娘最近摔了手,抹這藥粉,被我家小寧趁我們商量事情時,偷偷拿出去玩……”




那叫“小寧”的孩子在旁插嘴:“我不是玩……”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他脾氣暴躁的爹拍了一巴掌:“閉嘴。”




小寧哇地一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這一次,沒有人理會他了。江鷺眼睛不適至極,一徑閉著目。姜循問:“瞎了怎麼辦?”




婦人慌道:“不會的不會的,只是藥,平時治病用的啊。怎麼會瞎?我帶你們用水衝一衝。”




姜循嘲道:“藥不對症,弄瞎眼睛並不出奇。阿鷺若是自此瞎了……”




她並不像對付小孩子一般,張口就說出威脅的話。她此時微微一笑,一張微黑的臉配上那笑,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父母二人臉色微變,幾l分張皇。姜循還要再接再厲,江鷺忽然伸手抓住她手腕:“去衝眼睛吧。”




姜循瞥江鷺一眼,他此時閉著眼,自然不知她神色。但他敏銳萬分,她只側頭,他便朝她轉過頭來。看他這樣,姜循心中稍慰:雖然瞎了,但武功高手依然行動自如。




他們用水去衝了眼睛後,姜循盯著江鷺,見他睜眼一瞬,兩行清淚落下,又重新閉上。江鷺嘆氣:“不行,還是看不見。”




“這、這,”婦人慌了神,“山下有個醫術還不錯的大夫……”




江鷺心中一動:“莫非姓程?”




婦人驚喜點頭,江鷺蹙眉又失笑:倒是和程大夫很有緣分。




姜循在旁幽幽接口:“什麼大夫都不行。這要是大夫也看不好,你們……”




江鷺猛地扣住姜循手腕。




他力氣很大,抓得她驟然一痛,抽一口氣。姜循卻哪裡是服輸的人,她忍著痛也要把自己的話說完,而江鷺實在瞭解她,直接上手,就捂住她的嘴。




姜循“嗚嗚”半天,江鷺抬頭對那驚慌的婦人說道:“先找布條,我蒙一下眼。明日我們再去看程大夫。”




婦人如今六神無主,只剩下連連點頭的功夫。她小跑著去找東西,江鷺遙遙地聽到她和丈夫低語的哽咽聲,那對夫妻唉聲嘆氣。




姜循在他手掌狠戾一咬。他手一顫,姜循抓下他的手,冷冷看他:“三番五次不讓我把話說完?”




江鷺:“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你在誘引這家人犯錯,要他們走投無路,最好去大牢蹲兩日。”




姜循不快:“你怎麼把我想的這麼壞?”




江鷺側頭,閉目朝著她,溫聲:“那我猜錯了嗎?”




姜循立即彎眸,快樂無比:“你沒猜錯。我就是誘他們鋌而走險,犯下更大的錯,蹲大牢是簡單的,罪大了,那就是死罪。犯下錯事,自該承擔後果。你這樣私心偏袒,旁人未必感恩。也實在不痛快——白白遭一重罪。”




江鷺語氣平和:“我心中有數,眼睛用水洗後,灼意消了很多,只有些不適。夜裡趕路不安全,且醫館早已打烊,我們完全可以明日再去找大夫。縱是那程大夫沒辦法,御醫也有法子;御醫沒法子,天下名醫亦是不少。




“而你可能沒發現,這家人剛經過一場蒐羅。院子被翻亂,小孩苦惱也沒空理,那婦人和她丈夫出屋時,被自家的門檻絆一下,起初和我們說話的聲音十分慌張。這都說明他們先前遇到了不好的人,誤以為惡人去而復返。




“這家人剛遭過一重罪,我們力所能及時,縱使不相助,也沒必要雪上加霜。()”




姜循聽得若有所思。




她一面為他的敏銳折服,一面又怔然於他仍是這樣心善。可是心善有什麼用?




姜循如今已經聽不進去少時能聽進去的大道理,她聽他一番話,只覺得二人不是一路人,淡淡道:那你便好人做到底,一個瞎子去問問他們家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吧。?()_[(()”




江鷺:“不。”




姜循已要起身,聽他這樣,不禁垂眼看去。




江鷺平靜非常:“家中幼童做下此事,乃是管教不擅。我遭了一重罪,他們總要吃些苦吧?今夜我什麼都不會說,讓他們忐忑一夜。明日我見過大夫後,視情況,再回來尋他們。”




姜循愕然,又眼睛微微亮起。她抿唇而笑,不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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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像是被他的話撫平了稜角、收起了尖刺,溫順地扶著江鷺,在那家人的卑躬屈膝問候下,進了唯一的屋子。江鷺靠在炕角邊,姜循幫他再一次沖洗眼睛後,幫他眼上蒙上一層白布。




她詢問他此時是否舒適些,他臉色有些白,卻依然溫和地點頭。




姜循站在炕邊,垂臉觀察他。




江鷺手扶著炕邊,無論在什麼環境,一貫坐得挺拔。一重白布矇眼,像為他渡上一層朦朧光。失了那雙眼睛後,他整個人掩去了溫潤之色,豔色加重。




……像雪妖。




姜循聽到腳步聲,扭過頭,見是那做錯事的孩子正躲在門簾後,悄悄掀起一小半簾子偷看。




姜循有心不理。




江鷺卻側過頭,朝門簾微笑:“怎麼不進來?”




姜循伸手,在江鷺眼前晃了晃。




江鷺又朝她“望”來:“怎麼了?”




姜循收回手,嘲他:“試一試你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在蒙人。”




說話間,那躲在門簾後的小孩猶豫著挪了過來。姜循厭惡小孩,本能地朝旁邊一躲,靠在牆上。她冷眼看那小孩趴到炕邊,仰著臉看那清雪一樣的矇眼郎君:“哥哥,對不起。”




江鷺俯下臉。




他唇角浮著一絲笑,和小孩說話的語氣,分明要溫柔許多:“對不起我什麼?”




他看著實在比那個姐姐好說話,忐忑的小孩眼睛含著一汪淚,磕磕絆絆說下去:“剛才有壞人來我家,壞人就是朝我問路的。他們欺負爹孃,要搬走我家好多東西,我娘都哭了。我爹說這樣




()下去,家都要沒了。我討厭壞人……哥哥你問路時,我以為是壞人又回來了。我想保護爹孃,才、才……”




又嚎啕大哭起來。




姜循看到江鷺繃起了下巴,扶著炕邊的手指用力得微白。




她想看他這樣心軟的人,面對小孩的哭泣會如何做。她甚至惡意滿滿地想,說不定這家人就是看中他心軟,派這小孩來說情。




她且看江鷺一步步走入別人的陷阱吧。




江鷺低頭:“犯下的錯,若得不到任何懲罰,他日還會重蹈覆轍。你若真心悔過,明日和我一起下山,去看眼睛吧。”




那小孩悲愴點頭,他一直擦眼淚,整張臉一片黑一片紅又一片白,比世上最髒的小花貓還要髒。姜循嫌棄非常,撇過臉不想看。




而她又聽到窸窣聲音。




她憋了半晌後回頭,見江鷺拿著一張帕子,俯臉為那小孩擦臉。




郎君眼蒙白布,手如玉石,耐心地擦拭那小孩。他又輕輕淡淡地說了幾l句話,語氣不強烈也不過柔,卻漸漸把那哭起來像哨子一樣難聽的小孩,哄得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