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5 章





他話沒說完,頸子便被江鷺捏斷。




敵人笑:“你連武器都沒有,又傷成這樣,拿什麼跟我們鬥?”




江鷺一言不發,額間滲汗。




他手腕上的長布條,另一頭連著姜循。此時谷地仍在從高空墜下各類巨物,地龍沒停下,他們站的這片地依然晃動得讓人害怕。




亡命之徒們目有狠意:“有小世子陪咱們一起死,值了!”




姜循頭砸到凹凸不平的山石上,當即被砸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地面還在晃動,上方還有泥石和樹木砸下,姜循喘著氣,艱難抬頭,看向江鷺。




樹枝傾軋,木石簌簌。她跪在泥地間,目染血紅,視線模糊。




江鷺此時何其慘然而狼狽。




白袍盡是血色,面上也在滲血,連矇眼的白布條都是血。他一邊要躲山石,一邊要應付敵人圍攻,同時還要阻攔那些敵人衝向她。連姜循都看出他很多次步伐錯亂,攻錯了方向。




他的打鬥在漸漸失去章程。




姜循看到他的耳朵,密密滲出一列血。她不通武藝,卻也猜出這是內力消耗過大的緣故。




他此時最大的消耗,不就是她嗎?為了她不被連累,為了那些惡徒到不了她面前,他已艱難至此。




姜循捂著額頭,她心神微空,逼自己冷靜。她看出江鷺聽力受損,是了,他要兼顧的太多,必然混亂。姜循焦慮之間,忽而一狠心,解開自己腰間布條。




以她的想法,江鷺應付他的敵人;她來解決衝向自己的敵人。




她沒有弱到要連累他的地步!




而布條一解開,那一頭空了,江鷺的心便跟著慌起。周圍




聲音太多,他聽不清,在一片沉鬱中,他失去了姜循的蹤跡。




江鷺心間裂血,半壁心房空寂,顫聲:“姜循?”




他只聽得到刺客們的獰笑和亂石的濺迸。




那是何其堅韌又冷漠的小娘子——想著不連累人,便絕不連累人。




姜循認為,自己和江鷺之間,應該有這種默契。




布條一斷開,果然江鷺一出疏漏,便有敵人從江鷺身邊摸開,朝姜循襲擊而來。姜循一徑做著羸弱不堪的模樣,滿是惶恐、雙目含淚地望著這撲來的刺客。




石塊亂飛,砸得人眼冒金星。刺客將她壓在身下,按住她頸脈便要高呼,要拿她威脅江鷺,而瞬息間,刺客身子一僵。被他按在下方的姜循,拔出匕首,面無表情地朝他後頸刺下。




平心而論,她已然做得出色,不手軟,不給敵人機會。但這刺客武藝高強,她的匕首隻刺破一點血肉,便被敵人的內力阻擋了,她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刺客大怒,一巴掌扇下:“小娘皮膽敢戲弄老子。”




姜循不露多餘神色。




她從江鷺那裡學過這種本事——不要鬆手。




當你已然刺中敵人要害時,哪怕那敵人體力勝過你百倍,你不鬆手,那軟肋便仍捏在你手中。你當抓住一切機會,殺掉他。




姜循將匕首用力朝下按,刺客慘叫,掐住她脖頸,滿目猙獰:“你以為你殺得掉老子?”




姜循唇角滲血,眼前金星亂轉。她微微笑著,卻不說話。




這是何其詭異陰森的一幕——




刺客後頸被匕首插著,他想拔身而起,這小娘子如要擁住他一樣,抱緊他身子,被他連根拔起。刺客沒見過這樣瘋狂的人,他如何對她,她都一副要拉著他一起死的架勢。




刺客伸手去把自己頸後的匕首,姜循朝他湊近,在混沌中張口便咬住他耳朵,咬得他一臉血,一拳打去。




可她仍是不鬆手。




匕首一點點朝下刺去,刺破筋骨,刺破血肉,剜向動脈。




刺客後怕:“瘋女人,瘋女人……”




這小娘子面染血汙,灰土和胭脂混在一起,髮簪也全叮叮咣咣落了地,一身裙衫破敗,帛帶掛在腕上,實在形容慘烈。她長髮披散而下,黑如夜緞,襯著她那雙燃著火光的眼睛。




那是何其癲狂的一雙眼。




越和他敵對,她越是興奮。




刺客直接要上手擰斷姜循的脖頸,姜循的匕首下壓,刺得他又是一聲慘叫。他本是大無畏,姜循卻湊在他耳邊聲音喑啞:




“死了,你就得不到你的僱主給你的保障了。你的僱主若是食言,你也沒辦法了。




“反正今夜這裡要死很多人,你悄悄活下來,沒人發現的。”




刺客一僵。




而姜循虛弱萬分,只用氣音說話,便聽到江鷺厲聲:




“姜循,回答我——




“你在哪裡?我聽到你還活著……”




他悽聲立在荒野




與血泊中,迎著敵人的攻勢,朝著聲音羸弱處,想要尋找她。他聲啞欲碎,面上凝血,滿是悽然和荒蕪,顫抖著:




“循循、循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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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龍似乎停下來了,打鬥卻更加狂烈。




姜循被壓在刺客下,和這刺客談條件。她怔忡間聽到江鷺呼喚她“循循”,在滿是敵人和血泊泥濘中,他跌撞亂撞,半身是傷,妄圖找到她。




一疊聲的“循循”,讓她失神。




她的餘光就著灰塵,看著天上月明重現,月落如霜,覆在江鷺身上。




他好似瘋魔。




遍體鮮血,口鼻滲血,行動艱難。一地死寂,刺客們成陣包圍,他在包圍圈中,越是血腥,越是冷酷。他的冷酷又夾雜著萬分決然,倉皇——




“循循——




“我找不到你……我聽不見你……”




高空中掉落的巨石從後砸到他身上,那些刺客們全都趔趄著躲開,江鷺卻沒有。他被砸得一口血噴出,已是強弩之末,敵人的劍從後刺向他胸口。




他反身便捏斷那敵人的頭顱,敵人的攻擊卻也讓他跌撞後摔,跪地吐血。




血濺在他矇眼白布上,濺在他臉頰上,他一點表情也沒有。




江鷺喘著氣,仍是站起。




他壓根不在乎所有的亂石和敵人的攻擊,壓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要害被敵人一次次攻殺,他殘驅遍傷,身如凜劍不倒。他殺人又找人,喉哽聲啞:“循循——”




有刺客冷笑:“你那小情兒L早死了——”




江鷺反身,掌心刺人心臟,直接捏碎。




四野空廖,天地闃寂。江鷺手掌沾血肉,垂著臉低語:“那你便去陪葬。”




姜循怔忡。




她沒見過這樣子的江鷺,這樣子的江鷺不正常。他今夜身上沒有武器,他用各種手段殺人都正常。只是直面他捏人心臟,姜循看到他手上的痕跡,泛起一陣荒唐迷惘。




他應當和她有一些默契才對,應當想得到以她的本事,她應付不了三四個刺客,一個刺客也是可以的。




為什麼他還要找她?




為什麼他叫她“循循”了?




為什麼他……變得這樣奇怪?




混亂之中,姜循這邊發出的微弱呼吸,終於讓江鷺在凌亂的聲音中捕捉到痕跡。地縫裂口坑坑窪窪,他直直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姜循瞳眸瞠起,分明看得到他身前的那些刀劍,那些刺客設下的陷阱……




他們都看出她是軟肋了。




可他渾然無謂。他步步朝他們走,殺氣騰天,激起眾人一串寒噤。




一陣乾咳堵住姜循嗓子。




她咬牙,忍著鼻酸:“我還活著,阿鷺。”




江鷺停住了步伐,沾著血的面容,終於準確地朝她的方向“望”來。他站在狼藉中,停在了刀劍攻擊的三寸距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