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8 章



黃昏紅光入天際,一位老僕模樣的內宦從皇城門口的馬車中爬出來,手持拂塵,急急奔來。




這內宦奔來便踹那衛士一腳,恭恭敬敬朝江鷺陪笑臉:“見過世子。敢叫世子知道,他是老奴侄兒,為人混不吝,辦差時就喜歡吃酒。這人吃酒就說胡話,屢教不改。老奴給他安排個活兒,他又在世子面前張狂……世子饒他一命吧。”




這內宦又讓衛士給江鷺磕頭。




那衛士漲紅著臉,渾渾噩噩低頭下跪,自扇巴掌,求江鷺開恩。




江鷺看那內宦:“你尋我?”




內宦賠笑:“東宮殿下說許多日沒見世子,想起舊情頗是唏噓,想請世子入宮吃酒。殿下當真器重世子,昔日和世子把手言歡,卻被奸人挑撥……殿下想和世子重修舊好。




“世子,請吧。”




江鷺望著落日,神色如常,睫毛卻輕輕地剪一下,微微心沉。




城門洞開,落日披城,陰影罩來。站在甕城牆下的江鷺別無選擇,甚至沒機會知會姜循。他必要赴這場“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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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遜在東宮設宴,招待江鷺。




這是決裂後,二人第一次同席。暮遜言笑晏晏,好像不在意江鷺折騰出的諸事,只滿心唏噓,說都怪賀明,不然,兩人君臣同席,哪至於如此尷尬?




江鷺客套應付,敷衍地說一些自己對不起太子賞識的話。




他一貫如此。




只是一貫如此的江鷺,在今日的暮遜眼中,卻有了不同的意味。這位過於安靜、少言少語的小世子坐在小几後,暮遜支頜凝望,心中想的卻是:江鷺在姜循面前,也這樣?




不至於吧。




暮遜目中的笑意微戾。




江鷺倏地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暮遜微微笑:“給夜白上酒。”




東宮酒宴上,侍女僕從皆揮退。只有暮遜和江鷺坐在席間,一盞盞地飲酒。暮遜打著灌醉江鷺的主意,江鷺便也順著暮遜,杯盞不停。




天光漸暗。燭火照在一方長屏上,搖曳間,為江鷺眼中添幾抹冶色。




汩汩倒酒聲仍在繼續。




暮遜:“孤生辰那日,夜白似乎早早便離席了。”




江鷺:“殿下不在,筵席不盡興,臣自然待得無趣。”




暮遜大笑:“說得好,敬夜白一杯!”




江鷺仰頸便飲,十分痛快。




暮遜




():“這幾日東京發生地動,不曾見到夜白身影。”




江鷺:“臣不如殿下愛民如子。”




暮遜:“好,再飲!”




一罈罈酒擺在二人之間,空了的酒罈叮咣間,骨碌碌滾了一地。江鷺清明的眼睛,在一杯杯酒下,漸有迷離色。而暮遜和他的問答越來越快——




暮遜:“夜白府中可有種植海棠?”




江鷺:“臣不愛花,不知。”




暮遜:“夜白今日和衛士動手時,聽說身手有些凝滯。怎麼,夜白最近做了什麼,莫非受了傷?”




江鷺:“是昔日臣出城緝拿賀明時,在守城衛士那裡受的傷。殿下不曾聽他們提過?”




暮遜:“那他們便是瀆職了……賜死吧。”




江鷺對他人生死好像全不在意。他的心神沉浸在自己面前的酒樽上,玉色臉頰已經被暈得通紅,看著暮遜的眼神恍惚,回答問題越來越緩。




暮遜:“夜白和循循是舊識?”




江鷺遲鈍半晌:“……不是。”




暮遜:“此前不認識?”




江鷺:“不識。”




暮遜:“此間不相識?”




江鷺:“不識。”




暮遜:“那麼這幅畫,夜白也沒見過嗎——”




暮遜聲如金玉鏗鏘,他拍掌間,搖晃燭火驀地一明,撒在屏風上。江鷺好似吃醉了,他趴伏在小几上,目光痴痴地看著屏風。




絹畫被置在屏風上,燭火耀耀,光影流轉,將畫中郎君風采襯得絕世無雙。




而江鷺與那畫作相對,怔然許久。




江鷺:“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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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姜循被領入了東宮。




相同的戲碼,不同的人。暮遜同樣用酒來灌姜循姜循,他看似無意地和姜循聊些閒話,然後話鋒一步步轉變——




“你認得這幅畫嗎?”




姜循長坐案後,抬目望向屏風上被燭火照耀的帛畫。




她袖中手握緊,指節顫抖,蒼白無血,霎時猜出自己今夜被宴的緣故。可她面不改色,還疑惑地笑了一聲,才回答:“我怎會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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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暮遜問江鷺:“你認不出這畫出自循循之手?”




江鷺:“什麼‘循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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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暮遜問姜循:“這畫難道不是你畫的?”




姜循盯著手中的琥珀杯:“為何說是我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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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暮遜:“你和姜循在陳留相見,暗生情愫,被孔益知道,孔益才遭來殺身之禍。是也不是?”




醉酒後的江鷺遲鈍一會兒,才恍惚反問:“誰是孔益?”




……他袖中手指,一下下,如心跳般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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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姜循跪坐案後,恨然摔下酒盞。杯中清液一滴灑在她手背上,灼得她雙目生暈:




“殿下想治我的罪,也找個好的藉口。孔益已經死了大半年,不知道誰在殿下耳邊挑撥,讓殿下拿孔益來問我。




“我是為殿下殺的孔益。這是殿下默許的。殿下縱是要反悔,也不應用此羞辱我的藉口。隨便拿一幅拙劣畫作就說是我畫的,這是不是過於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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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江鷺手撐著額頭,回憶得頗為艱難,顛三倒四:“陳留相遇本是偶然,很久後我才從張指揮使那裡得知,姜娘子是殿下未過門的妻子。誰可以證明?張指揮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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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姜循昂著頭顱,雪白麵上毫無心虛。她從案後起身,目光灼豔,比燭火更盛:“小世子自然卓然不群,卻是杜家三娘子的緣分,和我有什麼關係?孔益想害我,誣陷我,這不是正常的嗎?他昔日就拿此威脅我,我只是不受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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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江鷺:“殿下要治南康王府的罪,若無證據,恕我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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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姜循:“我確實曾離開東京半年,但那半年時光,我和葉白同行,殿下不是早就查過了嗎?不是早已疑過葉白嗎?怎麼,殿下如今是要推翻那些,給我和世子強行按上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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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




江鷺字句如金玉輕撞:“我和她不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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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姜循梗著脖頸:“我和他無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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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前,一盞盞的酒侵蝕江小世子意識。




江鷺頭顱摔在案几上,酒水從琉璃盞中傾瀉,滴答答沾溼他面頰和袖口。他良久起不來身,似乎醉得人事不省,閉著目面容酡紅,再無法回答暮遜的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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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酒盞骨碌碌被摔在案几角落裡,酒液浸溼衣袂。




姜循跪在厚實氆毯上,渾然不懼暮遜的質問。燭火落在她纖影上,她眼尾泛紅如塗脂,清黑眼中已有醉酒痴然,燃著凜凜波光和傷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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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屏風鋪著那繪有郎君的帛畫。




畫中人獨雅,畫外人不孤。一張屏風隔開了兩重世界。




屏風的這一頭,燭火全熄,江鷺伏在案几上,閉目裝醉,聆聽屏風外的動靜;




屏風的另一頭,姜循不知屏風後睡著江鷺,她繃著身僵著神,從不曾和江鷺就此編織什麼謊言,但她至今還沒有在暮遜質問下露出痕跡。




殿中氣氛冷凝肅殺,燭火照在暮遜修長的身形上,將這位殿下照得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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