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寧 作品
25.第25章
王道容今天來這一趟,為的倒不是顧妙妃,而是慕朝遊。
他方才特地與道蘭相談過。建康周邊的陰氣正不斷向城中匯聚,道蘭擔心若聽之任之,恐怕會釀成大禍。
天上的日頭正高,風和日暄,陽光明媚。
王道容腳步平緩,步伐穩當,烏黑的眉眼被日光一照,更呈現出松煙墨一般的明豔。
他烏濃的眼睫濾去深深淺淺的金色碎光,更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
於情於理,他應該殺了慕朝遊。
卻死香已經煉成,其實他早該殺了她以絕後患。
她身懷變數,又亂他心曲。將一切未知的,不能為他所掌控的東西及時扼殺在萌芽時期,一直是他處事的原則。
他氣質高華如神佛,卻無不冷酷地想。
事到如今,他必須殺了她。
-
慕朝遊在看到王道容過來的那一秒,就趁勢擺脫了劉儉的糾纏,快步走開了。一直確保自己遠離了劉儉和王道容的視線她這才停下腳步,站在一棵大榕樹下,安靜地看著過往的香客。
刻意不見王道容,倒也不是對他還念念不忘,主要是怕劉儉又說些讓人下不來臺的胡話。
她人想得開。
要說她對王道容全無感情了倒也不至於,人的感情又不是遊戲數值,一夕之間便得以清空,但若說還日日縈繞於心,輾轉反側,又有些言過其實。
感情這件事,最初抓心撓肺,時間一長就平平。就像捱過一段陣痛。這世上哪有什麼矢志不渝的感情呢。
喜新厭舊是人的本性。如今的念念不忘,也不過是心有不甘。
託劉儉的福,接下來怕再遇到什麼故人,慕朝遊沒敢再繼續亂走,而是老老實實地陪著韓氏聽完了整場俗講。
韓氏聽完俗講並不過癮,又逛了逛寺裡歌舞百戲,一直到日頭偏西,才租了一輛牛車,戀戀不捨地離開。
普通百姓租的牛車是露車,不過就是牛拉著個簡陋的木板,車伕坐在前面趕著牛慢悠悠地走,後面好幾個人搖搖晃晃地擠在一起坐。
魏衝坐在前,慕朝遊和韓氏並一個大娘帶著小女兒擠在後面。還沒走出多遠,就被堵在了山道上下不去。
一問才知道前面是有貴人的車駕,下山的車馬和上山的車馬正好堵成了一團。
慕朝遊就在猜測是不是劉儉和王道容。
路一時半會兒走不通,那大娘跳下車跑到前面看了一會兒熱鬧。折回來大張旗鼓地說,“那是王家和顧家的車馬呀。”
韓氏雖然平日裡忙著酒肆裡的活計,不太關心這些,琅琊王氏之名還是有所耳聞的。
“王家,是王大將軍與王司空的那個王家?
“唉喲,”大娘跳上車,拍了一下大腿,“除了這個王家還能有哪個王家啊。”
韓氏也坐不住了,拉著慕朝遊和魏衝就過去看熱鬧。只見彎彎折折的山路下擁擠著好長一條的隊列,僕從牛車都擁擠在山道上。
那牛長得又俊又壯碩,車子垂著精美的帳幔。貴人們坐在車裡,被車簾擋住臉,不漏出一點兒來。
僕從們一個個穿得光鮮亮麗的,耀武揚威地揮舞著鞭子驅趕喝罵道邊的行人。
韓氏跟慕朝遊幾個稍微躲慢了點,一鞭子就當頭抽了下來。還是慕朝遊眼疾手快把韓氏給拽了出去。
鞭風打了個空,僕役罵罵咧咧地把鞭子甩得啪啪作響,“走走走!!”
外面動靜大了點兒,讓王道容注意到了。
他正在車上看書,不由輕輕蹙了蹙眉,阿笪過來問,“外面發生何事?”
阿笪探著頭朝外看了一眼,回頭笑說,“沒什麼事兒,車堵了,清人呢。”
王道容便沒再說什麼,繼續低頭看他自己的。車簾垂下,擋住窗外的風景。
在僕從們的喝罵之下,擁堵的山道很快疏通,貴人們的車馬轉個彎,好似一條蜿蜒的長龍,隱沒在了青青的山林間。
車隊一走,慕朝遊和韓氏幾人這才又爬上牛車。
韓氏這才想起一事:“誒,阿遊,前些日子來咱們酒肆的那個就是王家子吧。”
因為王道容長得好看,韓氏對他印象十分深刻。慕朝遊微感不解,還是道了聲是。
韓氏悵然地嘆了口氣:“可惜今日倒是沒見著他。”
又閒聊了幾句,這才止住了話頭。因著地位懸殊,也無甚可說的,自始至終,連王道容他們幾個的影子也沒見著。
回去之後慕朝遊也不曾將今日與劉儉、王道容的巧遇記掛在心,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這日一大早,慕朝遊正在廚房裡和麵。韓氏忽然小跑進來說,“阿遊,阿遊,有個貴人點名要見你!”
貴人?
慕朝遊一愣,擦乾淨了手上的麵粉跟著韓氏走了出去。
難道是王道容?不應該啊。可是除了王道容她還認識什麼貴人不成?
待穿過後廚,來到前堂,她心中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個朝她眨眼微笑的少年竟是上次寺中一別的劉儉!
少年一點兒沒不請自來的自覺,他喝得面色通紅,醉醺醺的,雙眼還是亮的,朝她笑說:“慕娘子,上次不告而別,這一次可算叫儉抓到你啦。”
慕朝遊懵了一下,“你來做什麼?”
劉儉更懵,含糊地說,“幹、幹什麼?當然是和你說話了。”
“上次未曾盡興,”少年眼神發直,笑得明媚,“這一日何不聊個痛快?”
慕朝遊細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見他面色潮紅,說話顛三倒四的,終於確信,這就是個醉鬼。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問韓氏。
韓氏說:“剛來呢。”
慕朝遊:“來的時候就這樣嗎?”她指指劉儉。
韓氏:“也不知道喝多少來的,一來就說要見你呢。”
慕朝遊:“不是特地來見我,是他醉得不輕。”
她話音剛落,劉儉身子一晃,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這就是個醉鬼。
韓氏傻眼了。
好在家裡開酒肆的,遇上這種事兒也熟。就叫魏衝過來,三個人幫忙把劉儉抬到雅間的榻上休息。
慕朝遊給餵了一碗醒酒湯之後就去後廚幹自己的事兒了。
直到傍晚,劉儉才悠悠醒轉。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他捂著腦袋坐了好一會兒。
一看周圍的環境。
陌生的。
劉儉記得自己今早出門就到處喝酒,先去了平日裡最常去的那家酒肆,然後沿著河畔喝了一圈兒,然後……
想不起來……
他倒也不在意,在榻邊尋了自己的木屐套上了,搖搖晃晃地下了樓。
日光透過門戶斜灑在前廳,劉儉手扶著樓梯被陽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看到個清拔又纖細的身影,正彎腰在擦著桌子。
她頭髮不算長,就隨便挽了個最簡單的髮髻,襻膊摟起袖口,露出一小截小臂,正用力擦拭著桌上的酒漬。
夕陽照落在她身上,給她渾身上下都勾勒出一圈暖暖的,金色的毛邊。
她動作很利落,看著就讓人心裡覺得暢快。
劉儉不知不覺就認認真真看了許久。
待那人捧著碗碟轉身往回走的時候,他才適時開了口,“嗯?我怎麼在這兒?”
慕朝遊抬頭看到劉儉,也不意外,把抹布往自己肩膀上一搭,“你醒了?”
劉儉抄著袖口從樓上踢踢踏踏地走下來,歪著腦袋打量她,“慕娘子?”
慕朝遊說:“你喝酒了,來到我們酒肆,沒講幾句話就醉死了過去。”
她很簡單地解釋說,“我們就把你扶到了樓上休息。”
劉儉笑道:“這麼說倒是我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