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壺濁酒配桃糕
我沒去想自己能與他的‘交集’走到哪一步,但我欣賞他的才華,也心疼他胸中的積鬱之情。
十八年來,我第一次向父皇舉薦名士。
可一心求得長生的父皇,對李慕卻沒有欣賞,他只淡淡地說,李慕一商賈之子,出身低賤,人到京都,竟未敢應戰,實乃沽名釣譽之輩。
我不敢反駁,只作撒嬌任性之態,懇請朝廷啟用李慕。
父皇對我還算偏愛,只無奈地回:‘去青州上虞縣,當一縣令吧。此官職,配他的才華已是綽綽有餘了。’
這話一出,我便不可再言。
兩月後,李慕返回家鄉,兌現諾言。
信中,他告知我,許老狗臨死之前,喝了松液酒,氣若游絲地說:‘這確是稀鬆平常的劣酒,但還有兒時的味道……!’
酒喝了,人死了,李慕也贏了賭約。
再過一月,去上虞縣的調令,傳到了青蓮鄉。
李慕本想推諉拒絕,卻正好收到我的來信。
信中無字,只有他那天盯著看的一根玉簪。
那是我母后生前賜予我的,一直是我心愛之物。我贈予他,希望他能出仕,一步一個腳印地展露才華。
李慕與我回信,只有八個字:‘天下安平,只為安平。’
我收到回信,心中欣喜,竟一連幾日都未睡好。
……
往後,又過了三年時光。
在這期間,我未曾見過李慕,但與他書信頻繁,幾乎每月都有一兩封。
信中,他說了很多在上虞縣發生的趣事和見聞,也曾因縣中政事,與我爭論,與我喋喋不休。
除了書信往來,我也在時刻關注著上虞縣發生的大事兒,因為他在信中,總是報喜不報憂。
李慕赴任的那一年,上虞縣洪水決堤,汪洋百里。
是他召集農戶與鄉民治水,在堤壩上住了三月有餘,親斬貪官二十餘名,最終成功抗洪,救助流亡百姓無數。
那裡的鄉民,都視他為——領袖。
第三年,邊境的衝突更加劇烈,上虞縣又位於隘口之前,青州一位名為朱勳的流寇,突然揭竿而起,高舉乾字旗,與南疆部落裡應外合,偷襲了上虞縣。
屍骸遍地,民不聊生。
李慕為了掩護鄉民撤退,竟然只帶領三百位縣內壯丁,向死而生地伏擊南疆部落,斬敵將一名,燒燬敵方補給無數,成功拖延敵軍兩日,讓鄉民成功逃到蜀地。
三年前,他怯戰的罵名,在此事件中逐漸被洗刷,南方多地的百姓,都稱他有——擔當。
同時,朝堂局勢,也愈發變得詭異莫測。
我父皇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各派黨爭不斷,暗流湧動,內陸自稱義軍的流寇並起,正在攻城略地,邊境之地,還有強敵入侵。
靖國已經到了風雨飄搖,即將覆滅的境地。
可父皇的心思,依舊不在清理內憂外患之上,他不停地追問首輔王炳權,問他何時能帶回來人皇印。
他還想長生,還想靠一個傳說,改變一個王朝的命運。
或者說,他知道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可能只是臆想,可能只是夢中幻影,但對於一位垂死的老人來說,這便是所有的希望。
為了穩定朝堂,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父皇知會於我,要我嫁給首輔之子王瞳,擇日大婚。
我知道,他這是想穩住王家,行聯姻之舉,徹底與其捆綁,奢望著能等到對方拿回人皇印。
我自然不願答應,可這便是我的宿命……
從父皇通知我的那一日起,我便被限制在宮中,不可隨意外出。
而那位肥胖且令人討厭的王瞳,卻經常來宮中看我。
為了那個曾經疼愛過我的老人,還能有個念想,還能閉上雙眼,我便對王瞳虛為委蛇,疲於應對著。
但我心中卻想,如果父皇不在了,李慕願再次赴京,接我離去,那這深宮庭院,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呢?
我寫了一封密信,遣心腹之人帶出宮中,並送與蜀地。
一月有餘,李慕回信,
他已在來京的路上了。
我翹首以盼,每日都站在高牆內望著南方,看著落葉,一天天的算日子。
他會來的,他是那位……一諾千金重的男兒。
世間最苦之事,莫過於相思。
一天天的望啊,盼啊……
終於,我等來了消息,但卻不是李慕赴約,而是他離開京都的消息。
那一日,王瞳來到宮中,並帶有調侃意味地告知於我:‘不用等了。李慕來時一匹馬,離時三駕車,我送了他整整三大車的金銀財寶。是山河破碎也好,是國破人亡也罷,只要他尋得一處繁華之地,就能富過三代,富過十代!’
我自然不信,但他卻拿出了我曾送與李慕的那根玉簪。
當玉簪擺在桌上的那一刻,我萬念俱灰。
他是自願離去的,不是被人逼迫。
不多日,李慕架著三駕馬車離京的消息不脛而走,我也曾讓宮中的下人去城外觀看,確見到他坐在車中,只抬起單臂,飲著劣酒。
自從那日起,我便不再抗爭命運,心中沒有了怨憤,也沒有了憎恨之感,就如行屍走肉一般,空有軀殼,卻沒了三魂七魄。
我只想著,父皇死後,我便死。
不久,不甘的父皇,還是嚥下了那口氣,他死在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靈帝歸於西陵……
國葬後,皇兄繼承了皇位,但他依舊難挽大廈將傾之勢,並且朝中王黨更加勢大,他即便有心當一位明君,也會處處掣肘。
很快,王瞳便等不及了,他在我盡孝期間,要求皇兄賜我倆大婚。
我沒有拒絕。既然你明知我討厭你,也要娶我,那我就在靖國將亡時,讓你名垂青史。
我想好了對策,大婚當天,我會站在行禮的高臺之上,自盡,跟隨父皇而去。
皇兄迫於壓力,只能應允我倆大婚一事。
不多日,王瞳來到宮中,邀我一同前往他新建府邸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