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重生

 “還有你給我帶回到這裡,陸虞明顯哽咽了一下,大概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很難說出口吧。

 沒有人願意一次又一次地揭開自己的傷疤,但陸虞這樣做了,比起揭開自己的回憶,他更像是這些事的第三位陳述者,因為他忘記了,所以他不覺得這些事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作為‘新生’的陸虞,在替過去受盡了委屈的‘陸虞’鳴不平。

 說到這裡,莊寧月自己都愣住了,從前她不覺得,如今細想起來,這是多麼大的侮辱,還是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羅英蘭已經掩面哭了起的好多事她都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件事了。

 十二歲的陸虞在短短兩個月瘦得只剩骨頭,就算不是親生的孩子,陸虞也該讓人心疼了,但他們還是不在乎他。

 “對不起,桑桑,對不起……”莊寧月哭著道歉,“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從前你受的委屈,媽媽都會加倍補償給你。”

 “不用了,我早就不愛吃蛋糕了。”也早就不需要你的疼愛了。

 陸虞冷冷拒絕了她。

 “就算你強行帶我回去也沒用了,我會一次又一次地逃離,直到你永遠找不到我為止。”絕情的話像一根根銀針往莊寧月身上刺。

 她是個可憐的妻子,但她卻不是可憐的母親,這一切都是她自己親手造成的。

 “請不要再。

 “我已經上大學了。”

 莊寧月頭髮有些凌亂,淚水和汗水在臉上,黏著她的髮絲,她擠出一個驕傲又欣慰的笑,“媽媽知道,你考得特別好,媽媽很為你驕傲。”

 “你只是現在覺得我考得很好,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你還會為我驕傲嗎?”陸虞反問。

 答案是否定的,莊寧月不會。

 莊寧月說不出話,陸虞就繼續說:“我專業很難,很多都聽不懂,簡哥不怪我,他說是老師講得太快了。他還給我找了很有名的老師教我畫畫,他說他支持我的一切愛好。”

 “我記得日記本里面說,說我求了你很久,很久,你也沒同意我畫畫。”陸虞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莊寧月都有印象。

 “我沒有想阻止你學你的愛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學更多有用的知識,才不會被別人看不起。”莊寧月急忙解釋。

 陸虞搖頭,轉而問:“那麼什麼才是有用的知識呢?什麼又是沒用的知識呢?怎樣才會被人看得起,怎樣又會被人看不起呢?”

 “有偏見的從來就不是別人,是你的心,是你的體面和自尊在作祟。”陸虞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但他很顯然還有話沒說完,以往憋在心裡的話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地方。

 “其實學畫畫很累,如果你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支持我學,我想我現在也不會吃那麼多苦了……”陸虞又感嘆說。

 莊寧月無話可說,悔恨充斥著她整個身子,她要窒息了。

 “我,我……”好半天,她只擠出了這幾個字。

 陸虞:“既然你找到這裡一些話吧。”

 莊寧月看向他,一雙腳也停在了門口,沒有踏進屋裡來。

 陸虞深吸了一口氣,說:“還在那個家的時候,有段時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累,我覺得我不會走路,不會穿衣服了,甚至不會……說話了。”

 “每天早上三點多我就得醒來,我醒來幹什麼呢?”陸虞反問自己。

 “因為我醒話,怎麼呼吸,怎麼把這沒有意義的一天毫無異樣的過完。”

 “我只知道那段時間我好痛苦,我本,我還很害怕,我也不知道我在怕誰,現在想起我不省心?我不知道。”

 陸虞也不確信自己生病的時候,這些人會怎樣說他,但總歸不會是關心的話。

 “我很感謝簡哥一直陪著我,他總在我想不明白的時候鼓勵我。”

 “我問他,我說簡哥,我為什麼會出生呢?我為什麼不被愛呢?我為什麼有家人就像沒有家人呢?”

 “他說我出生是為了和他相遇,正如他出生是為了和我相遇,說他一直愛我,他就是我的家人。”

 “離開那個家以後,我覺得我應該是開心的,可我還不開心,因為我總覺得我很累,呼吸好累,說話好累,走路好累,我聽到鳥兒叫很煩,風吹也很煩,我每天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我提醒自己要開心,可我笑得好難看。”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起來吃安眠藥,安眠藥被我拿在手裡的時候,其實我想把那一瓶都吃掉的,可是我不小心弄灑了它們,藥瓶也弄丟了,我不想費精力去找它,光是撿起地上的安眠藥已經很累了,我又想,如果我死在這裡,房東爺爺會嚇壞的,也就是這樣我才沒有吃光它們……”

 “但我還是計劃有一天找個無人的地方把它們重新吃掉。第二天我就去看了我最想去上的大學,也吃了門口的小吃,還去看了那裡最大的花海,我在為離別做準備。”

 “但是後來簡哥找到了我,還發現了被我弄丟的空瓶子,他抱著我哭,哭著求我別死,讓我救他的命。其實他不知道,我計劃在第二天送掉小寶,然後告別折磨我的每一天。”

 “我也不知道怎麼救他的命,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活著,那就沒人救他的命了。”

 “我逼自己活下去,但我每天都是不開心的,只有他在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有活著。我不開心了很久很久,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可是簡哥還是發現了,他找了一個心理醫生話,其實我知道那個女人是心理醫生,但我不想讓簡哥擔心,所以我裝作不知道……”

 “直到前段時間,陸謹律找到了我,我跑出那片密林以後,突然發現林子裡的鳥鳴好好聽,花和綠葉的味道很好聞,陽光從來沒有那麼溫暖過,就連半夜的暴風雨也很舒服,我發現身邊都是愛我的人,連我最討厭的陰天都沒什麼了……”

 “從那天以後,我開始期待明天了。”陸虞的眼神一開始很壓抑,後著,開始透發著一種新生的光,“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鳥兒就算飛出了籠子也不會開心,它還是不敢振翅高飛,還是害怕撞到冰冷的鐵欄,因為它被鎖在籠子裡太久了。

 直到光一步一步地引領它踏出陰影,風助了它一臂之力,它才張開翅膀,邁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繭殼已然破開,蝶重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慶祝桑桑破繭為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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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正是中秋節,碧源村已經做好了迎接旅客的準備,所以再豪奢的車開進村子裡也不奇怪。

 車子開得很緩,前段時間村子裡的路突然被翻新了,陸虞沒覺得路很顛簸,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太好。

 他隱隱有些害怕那個女人去找到自己的老師或者同學,然後說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

 陸虞從上車到現在一直緊鎖著眉頭,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跟著他的有兩個人,開車的那個司機他已經眼熟了,副駕那個人陸虞就不認識了。

 兩個人體型碩壯,往那兒一站誰都不敢靠太近了。

 大概是注意到了陸虞的心不在焉。

 副駕那個保鏢突然扭身看向了陸虞,“陸少爺,您沒事吧?”

 陸虞皺著眉搖了搖頭,“沒事的,您不用擔心我。”

 “您看起來心情不太好,要先去找老闆嗎?”

 陸虞坐姿很端正,兩隻手搭在腿上,攪弄著襯衫袖口,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米色針織馬甲,白色襯衫打底,襯衫扣得規規矩矩的,頭髮有些長了,他一直沒有時間修剪,他只是坐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很乖很聽話的感覺。

 副駕的那個保鏢是剛從那邊調過他嗓音重,有一張凶神惡煞的臉,他自己也這樣覺得。

 但現在和陸虞聊了兩句,他竟不自覺把聲音壓了下去,連臉色都緩和慈祥了很多。

 陸虞抿唇微笑,向對方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他繼續搖頭:“不用的,我只是因為起太早啦。”

 保鏢似信非信地點了一下頭,才重新轉過了頭。

 陸虞舒了一口氣,決定把心裡的不痛快放下,什麼困難都可以解決的,這沒什麼的,陸虞!

 因為週六是中秋節,又想到了羅阿姨沒有自己的孩子,陸虞才找宋簡禮商量要來看看羅阿姨的。

 他想不止是自己期待,羅阿姨或許也期待著,讓人期待落空是最過分的事情了。

 村子裡來遊玩的旅客確實很多,他們的車子被堵在村口止步不前,陸虞給羅阿姨打了電話,但對面沒有接。

 他想羅阿姨現在可能在忙著做午飯。

 “我們把車停那邊停車場吧,現在人這麼多,我們走過去吧。”陸虞打開了車窗,看了一眼外面往。

 司機點點頭,把車開到了停車場那邊。

 “少爺,這些東西就給我們拿吧。”陸虞手裡的書包被副駕的那個保鏢拿了過去。

 陸虞給羅阿姨買的東西也被司機抱了起來。

 “你們辛苦了。”陸虞道了謝,憑著記憶往羅英蘭的住處去了。

 路上很多人都打量著他們,或者說被那兩個保鏢的體型和打扮吸引到了,因此被護在中間的陸虞也成了眾人打量的對象。

 陸虞低著頭走,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顯得很侷促不安。

 或許是察覺到了這樣讓陸虞難堪的一幕,司機開口說:“少爺,我們就在後面跟著您,您不要怕。”

 兩人一齊放慢了腳步,陸虞聽出了他的好意,“沒關係的,走吧。”

 他主動伸出手抓住了一人的衣角,並不想他們這樣做。

 因為他只是討厭這些人打量的目光,並不怪他們兩人跟著他。

 就這樣穿過了好幾個小巷,陸虞還被突然的狗吠嚇了一跳,但好歹是到了羅英蘭的住處。

 比起其他地方的熱鬧,這裡竟然還有些冷清,陸虞腳頓在了半掩的大門前。

 身後起了一陣涼風,吹起了陸虞的頭髮,陽光披拂在屋前的樹上,樹葉把金色錦緞切成了碎片,斑駁光影窸窣,陸虞手搭在門把手上,心跳突然莫名地加快了不少。

 今天早上好像什麼都在阻止他過來。

 到現在,他的直覺也開始讓他回頭離開。

 “少爺,怎麼了?”司機問。

 陸虞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了一些,“沒事的。”

 他說完就推開了大門,鐵門發出沉重的聲音,他臉上沒有笑,好像預示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事實就是如此,偌大的客廳擠了不少的人。

 羅英蘭和方琪都坐在沙發上,他們的對面,坐著一位年輕的女士,她精神面貌不是很好,但氣質猶在,一身矜貴的裝束打扮無不彰顯著她的身份。

 她身後同樣站著幾位黑衣保鏢,要說體格,自然比不上司機大叔他們,但這些人足以讓羅英蘭他們乖乖坐在這裡。

 莊寧月聽到聲音的一瞬就別過了頭,看見來人是陸虞,她幾乎是下意識就站起了身,欣喜蓋過了她眼底的疲倦。

 同樣,陸虞身後的兩位保鏢上前半步將陸虞護在了身後。

 莊寧月只見了陸虞一眼,就被這兩人擋得嚴嚴實實了。

 “桑桑。”羅英蘭起身喚了陸虞一聲,陸虞下意識往前半步,露出了自己的臉。

 莊寧月聞聲回頭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說是警告,其實更像是嫉妒與難過,她痛恨所有讓陸虞親近的人。

 羅英蘭被方琪拉住了手,她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桑桑,我是媽媽。”莊寧月往前了半步,陸虞身前的保鏢也上前了半步,要擋住莊寧月上前的路。

 陸虞後退半步,他想離開,莊寧月看出了他的意圖,急忙開口喊住了他:“桑桑,你別走。”

 “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麼的,我只是太想你了,我想見見你。”莊寧月眉頭緊蹙,眸子裡盛著滿滿的悲痛與難過。

 她說思念並不假,至少陸虞看得出來。

 但陸虞沒有回話。

 莊寧月繼續說:“從前的事,都是媽媽的不對,媽媽做錯了很多事,我知道一句道歉是不可能讓你與那些過往一筆勾銷,媽媽不奢求。”

 “只希望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贖錯的機會。”莊寧月穿得很低調,配上誠懇的話術和難過的神情,竟真像那麼一回事。

 像一個可憐的母親。

 她露出從未有過的落魄一面,不知情的人或許都會憐憫心疼她。

 陸虞終於抬起低垂的眼皮,看向了眼前的女人。

 他拍了拍司機的手臂,“我來吧,不要告訴簡哥。”

 他看出了司機有聯繫宋簡禮的意圖,就出言阻止了他,又讓司機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陸虞緩步上前,如果這件事不能由他親自解決,她還是不會死心的。

 陸虞的上前讓莊寧月眼睛一亮,他看見了她眼底的淚花。

 她不像是會掉眼淚的人,可她眼角偏偏滑下了淚珠。

 “你不要動。”看出了莊寧月有上前的意圖,陸虞叫住了她,聲音凜冽又沉靜。

 真是可悲,母子相見竟是這樣的場景,莊寧月心裡想,卻還是停下了腳步。

 兩人間隔並不遠,兩三米的間距,但莊寧月覺得他們之間宛如隔了一條十萬八千里的溝壑,她怎麼樣也碰不到陸虞,碰不到她的孩子。

 她是個可憐人。

 陸虞在心裡醞釀了很久,莊寧月就細細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描摹著他的五官。

 她的孩子長高了,也長得更白淨了,好像比離開的時候要多了一點肉,還是很乖巧很懂事的長相,這是她的孩子。

 一直都是她的孩子,可她弄丟了。

 “你說你是我的媽媽,雖然我並不想承認,但事實確實如此。”陸虞沉默了那麼久,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莊寧月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

 心臟像被人大力打了一拳,痛得莊寧月呼吸不暢。

 “我一直都是你的媽媽,桑桑,別不要我……”莊寧月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受控地往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