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故地重遊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這株水草的頂端竟然有一朵花一一淡黃色的花絲,頂端是細小的橙色花葯,半透明如蝶翼的白色花瓣一一他以前從沒見過但這種因美而悸動的心緒,只停留了一秒。他想,這其實是被霸凌的證據才對。

因為他的書被人扔到湖裡了。否則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原來水草是會開花的。

回到教室裡,那個熱心的女同學詢問了很多,最後頗為慶幸地笑著說:“那個打理鏡湖的大爺可上心了,肯定是他幫你撈上來的,得虧有他,要不然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南乙一邊用紙壓幹水,一邊點頭說“是啊”,然後在心裡感謝了那位大爺。

最後,說不清出於什麼原因,他將那株水草留了下來,壓在了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打開的筆記本里。

或許在他心裡,這也是一個證據,是提醒他繼續仇恨下去的一塊疤。他不想忘記,於是錙銖必較地刻下了每一處傷痕。想到這裡,南乙不由得走向湖畔,靠近些,想看清湖水下的水草。但他沒來得及,手就被人拖住。

一低頭,是坐在石頭上的奏一隅

不會是以為他要做什麼蠢事吧?南乙心想

但下一秒這念頭就被打消,奏一隅抓著他的手,回頭,指了指剛剛教學樓的方向

順著他指的方向,南乙望過去,看見三樓的某扇窗戶打開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出來,連著叫了好幾聲“大帥哥”,直到確認他們發現了自己。那小孩兒神色滿慎。聲音卻不小:“我剛剛撞到你。不小心把這個收到我包裡了!”他舉起有手。揮了揮。手上提著一隻黑色卡包“是你的誒。”奏一隅比他還先認出來,然後擅作主張地拍了一下手,就像不久前對南乙做過的那樣,攤開手臂,在下面迎接他的小包,”扔啊學弟。

不知為何,這兩個字從奏一隅嘴裡說出來,第一次讓南乙覺得不太愉快。

那個“學弟”顯然地不太機靈,上著最好的中學,卻無法在現實計算拋物線落點這樣簡單的問題,用力過大,角度過高。咚

一如南乙預計的那樣,他把卡包直接扔進了湖裡

奏一隅眼睛睜大了好多,就差翻白眼,氣得站起來兩手叉腰:“你是真牛啊,太會扔了,誰能有你扔的遠啊,怎麼不去報名鉛球比賽啊?倒是南乙,情緒穩定得像個木頭人

“學弟”一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下去,不,我去叫那個大爺幫你撈!你們等等.....

“別叫了,什麼大爺啊,這會兒人還沒上班兒呢。”奏一隅抓了抓頭髮,將手機和採樣器都掏出來擱石頭上原來他還在這兒工作啊,

南乙想,要是那個大爺真來了,他是不是最好補一句謝謝,這樣比較有良知。

可就在他思考這件事是否可行的時候,身旁的奏一隅忽然脫了上衣和鞋,往石頭上一扔,直直朝湖邊走去“喂。”南乙第一下沒拉住他,又快步上前,“你瘋了嗎?水很深。

“只是看上去深。”奏一隅回頭,衝他笑了一下,“我以前遊過一次。

”很冷!你別.....

撲通一聲,水花濺起來,卻不止濺到南乙身上,是更深處。

他在幹什麼....

跳下去的奏一隅一頭扎進碧綠的湖水裡,咕嚕咕嚕,一些泡泡冒上來,他四處摸索,浮浮沉沉,在偌大的湖底尋找目標。幾分鐘後,他終於浮上來,溼透的頭髮全部被捋到後頭,露出那張完整的、總是引起矚目的面孔。陽光青睞地灑上去,把這張臉,和縈繞在他周身的漣漪都照得閃閃發亮。“找到了!”他抬起的手攥著那隻黑色小包,揮了揮,臉上的表情生動至極,好像在問:我是不是很厲害南乙怔在原地,很迷惘。

他篤信這世上發生的任何事都有其緣由。

就像他恨一個人有原因,想殺一個人有原因,失去愛的人也有原因。

但一旦事關奏一隅,他卻總是找不到理由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執著於這個人,就像此時此刻,他同樣不知道奏一隅為什麼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或許他就是這樣的人吧。想做什麼就做,不計後果,不假思索。就像他想來採樣,就可以凌晨時叫醒他,拽著他一起跑出來。所以他當然也可以說跳就跳,不在乎湖水有多深、又多冷,更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他會不會是唯一一個在鏡湖遊過泳的人?

溼漉漉的秦一隅上了岸,將卡包遞過來,又像動物一樣甩了甩頭,好像是料到南乙不會生氣似的,把水珠都甩到他身上。”看看裡面東西少沒少?

“謝謝。

南乙聲音很低,接過來,什麼都沒少,和上次故意落在紋身店裡一樣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下次別這樣,很危險。

“真沒事兒,我真遊過一次,騙你是小狗。”秦一隅笑著,撿了石頭上的半袖套回身上,然後彎腰擰褲子上的水,“就高二的時候,也是早上,我逃了早自習在這兒吃驢打滾.....啊,對了。他擰到一半,突然不說話了,似乎是想起什麼,在口袋裡摸了半天。

南乙的大腦卻很混沌,明明很簡單的幾句話,他竟然反應了很久很久,直到奏一隅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他將手伸到南乙眼前,用過去拿吉他撥片的手指,輕捏著一株柔嫩的水草,而水草的頂端,是一朵晶瑩剔透的白色花朵。那一刻,南乙大腦空白了一瞬,整個人愣在原地,可奏一隅還在笑,笑起來的樣子像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