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90 章 她只有半截身子,...


 碗裡堆成了小山,肖芥子終於滿意了,她老氣橫秋地提點陳琮:“你可得聽好了啊,都是經驗之談。”

 她決定傾囊相授,反正她那“囊”裡,翻個底朝天也沒太多東西。

 養石起步階段,像新生入學,要準備的文具挺多,但基本已經形成了一整套規範操作:作息有序那是必要的,最好晨隨日起、夜伴月眠;體能訓練有一套操,類似八段錦五禽戲,總之是為了疏通經脈、調理氣血運行;需要定期服用湯藥,裡頭包含人參茯苓之類,具體她也說不上來,反正都是補品、好東西;早晚的呼吸吐納也是免不了的,目的在於提升意念和專注力。

 更講究點的,每天不同的時段,還要聽不同類型的音律。因為天籟五音,宮商角徵羽,據說也分了五行,對應人體五臟,木音疏肝利膽,土音潤脾調胃,老祖宗伏羲氏“造瑟壎調理百病”,五音療疾養身,古來有之。

 陳琮仔細聽著,覺得這一部分有百利而無一害,可以接受。

 接下來就是“養上了(小石補)”階段,肖芥子拿那塊襁褓玉人打比方:“你就想像著這塊石頭是個玉人形狀的大空間,你每晚入睡之後,自然而然、就在裡頭了,周圍……應該都是蜜黃色的,反正很寧靜、很祥和,像是身處桃源,這一階段很舒服,每天都睡得很香,精神會特別好。什麼黑眼圈、掉頭髮,你基本不會有這困擾。”

 陳琮強調:“我本來也沒這困擾。”

 第三階段,是大小石補之間的懷胎階段,懷胎時,空間內會出現混沌的一團,那就是“胎體”,或者叫“卵”。

 肖芥子給他傳授心得:“依我的經驗,那個就是你,你最好給它起個名字,每天都跟它說說話,代入母親的角色,對它表示關愛和期待。像我,當時就把我的原名賜給了它,叫肖結夏。”

 陳琮說:“你等會。”

 他掰手指:“肖小月,肖芥子,小結子,現在又多了個肖結夏,你有四個名字?”

 肖芥子居然還挺有成就感:“是啊。”

 “那我該叫你哪個名字?”

 肖芥子表示不介意,愛叫哪個叫哪個,不過頓了頓又補充:“肖結夏少叫,連名帶姓,太正式了,你在重要的嚴肅場合再叫吧。”

 第四階段就是自己正在經歷的階段了,現學現賣,肖芥子滔滔不絕。

 “產胎成功之後,你還是在的,像個阿飄、精神體,不過你的胎是實實在在的,都是動物的形象,而且輪到什麼就是什麼,沒得選。”

 陳琮沒吭聲,但他尋思,自己怎麼著也該是一匹健壯的白馬之類的。

 “這個動物呢,分兩種,大部分是老實居家型,只在自己的石頭裡轉悠,少部分是掠食者,可以進到附近、別人的石頭裡開殺,同類食補。目前已知的,紅姑、徐定洋,都是掠食者。”

 陳琮補了句:“我爺爺應該也是,他從前不是,現在是。”

 肖芥子想起自己遭遇掠食者那次,到底是徐定洋還是陳天海呢?

 徐定洋的可能性更大,因為當時她距離自己更近,按時間推算,那時候,徐定洋派司機和手下進民宿去接紅姑,自己等在車上,興許是等得無聊、無意間打了個盹。

 她說:“接下來,其實是有點可怕的,你會漸漸分不清夢裡和現實的世界。”

 石頭無形也無色,好像退化成了看不見的能量場,籠罩著現實世界,而且這個能量場彷彿是活的、在進化中:起初,你只能看到、摸到,後來,你就能聽到、嗅到。

 陳琮想了想:“是不是類似於‘環境行騙’?”

 肖芥子沒聽明白。

 陳琮給她解釋:“夢肯定不是真的,我們都清楚這一點。小石補階段,你一入石就知道是在做夢,拿我舉例,我看到周圍都是濛濛的蜜黃色,都無需思索,就知道自己入石了。”

 “但後來,我們繼續養石,入夢時的環境也越來越真實,它先是視覺欺騙,接著觸覺、聽覺、嗅覺……”

 肖芥子恍然。

 沒錯,就是整體的大環境都在“行騙”,她又想起了李二鑽的那句“是整體的環境想殺我”。


如果環境可以“行騙”,那確實也可以“殺人”。

 她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行騙、殺人,都是生物行為,總不見得石頭是活的、有意識的吧?

 截止目前,她的進展也就到這裡,再多也提供不出什麼了:“其他的,我回頭有了發現再跟你說。”

 終於講完了,可算是能踏踏實實吃飯了,肖芥子長吁一口氣,筷子一拈,大快朵頤。

 陳琮無心吃飯,反覆琢磨肖芥子剛剛說的,捋清理順時,肖芥子也差不多快吃完了。

 這姑娘吃飯可真開心,那種可心如意的饜足和歡喜,讓人覺得哪怕自己不吃、只看著她吃都覺得高興。

 陳琮心念微動:“芥子,問你個事啊。”

 肖芥子拿餐巾揩嘴角:“你說。”

 “你真的生病了嗎?”

 肖芥子瞪大眼睛:“有啊,當然有,你怎麼就不相信呢?”

 陳琮哭笑不得,誰看到她這反應能相信啊。

 “生病”這種話題,素的人難受,聽的人也壓抑。

 陳琮把椅子拖近,面向著她坐下:“你到底生了什麼病啊,能說說嗎?”

 肖芥子給他形容:“就是那種,身體的某一部分,會突然毫無徵兆的,罷工、停擺,你明白嗎?”

 她給陳琮講起經歷過的發病,夾雜了很專業的醫療術語,講起自己為了這事發愁,起初只冒一兩根白頭髮,後來,那些白髮像是商量好的,專往那一處長,越長越多,不過也不是沒好處,她可以戴各種各樣好看的帽子。

 陳琮聽得怔住,開始覺得像漸凍症,後來又覺得不是,漸凍症是鈍刀磨肉、乾耗的絕望,她這種的,像極其荒唐的玩笑。

 肖芥子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最倒黴是有一次失明,眼睛有十來秒看不見了,眼睛罷工了。我正好在騎車,就被車撞飛了,但那個時候骨頭是真硬啊,爬起來居然沒事。”

 陳琮聽得頭皮發麻:“那你這樣的,不應該開車啊。”

 肖芥子嘆氣:“我知道啊,可失明也就那麼一次,而且這病一般幾個月才突發那麼一下,最近兩次都是走路的時候、喝咖啡的時候,症狀輕到相當於沒發病,倒也沒有影響過我開車。”

 “那大石補之後,你覺得好點了嗎?”

 肖芥子皺眉。

 不好說,大石補對於強健身體、恢復癒合是見效的,但這種病不是流血受傷,這幾年發病的頻率確實降低了,但是……

 她指著桌面上的盤子:“你知道‘點兵點將’嗎?”

 不待陳琮回答,她已經從盤碟點起了:“點兵點將,騎馬打仗,點到是誰,跟著我走……”

 盤碟點完了,她轉而點向自己的身體:“要是不走,你是小狗。”

 說到“狗”字時,食指恰好點中了心臟。

 她自己都覺得不祥,迅速移開、垂下了手:“關鍵是,它像開盲盒,你不知道下次會開到哪。如果只是手麻腳麻,那最多摔個杯子、原地蹦一蹦,可是,如果它開到心臟呢。”

 陳琮被她這麼一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不舒服了、悶得厲害。

 他把領口往下拉了拉,方便透氣,腦子裡嗡嗡的,有點語無倫次:“那,姜紅燭有辦法嗎?我記得你之前說,一定要救她,事關救命,她有辦法嗎?”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肖芥子就來火:“她倒是給想了個好辦法,讓我學徐定洋,吃她進補,一個不夠,補兩,活到老補到老。”

 陳琮聽到有“好辦法”,沒顧得上細想:“不行嗎?”

 肖芥子被他氣樂了,伸出指頭,狠狠戳在他右肩上:“你說呢?”

 “這是人做的事嗎?同類進補,這跟殺人也沒什麼兩樣了吧?我想活下去,是想活著過舒心日子,不是要活著害人的,到時候我害了一個又一個,還怎麼舒心?嗯?”

 說話間,又戳了他好幾下。

 外套是棉的,戳了之後總有個凹坑,然後慢慢回彈,陳琮低頭看:“你要活得舒心隨你,你老戳我肩膀幹嘛?”

 不說還好,一說肖芥子又來勁了,她又挑釁似地狠戳了一下:“我還不能

戳了?”

 陳琮伸手抵住那個指窩,像是防犯罪證據消失:“行,你給我等著。”

 他起身在兜裡摸索,遍尋無獲之後又去翻包,肖芥子看他忙活,只覺莫名其妙:她就戳了他幾下,怎麼著,他還能拿刀把她給捅了?

 過了會,陳琮終於找到要找的物件了,他拈下一張圓形的標貼紙、貼在了那個凹窩處,為防掉了,還拿手怕了怕,這才又坐回來。

 肖芥子沒懂:“什麼意思?戳傷你血管了,還給標一下?”

 陳琮乜了她一眼:“反正你也愛戳,攔不住,給你標個專戳,行吧?下次認準點,別得寸進尺,其它位置不開放。”

 肖芥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她身子往上一蜷,腦袋斜歪在椅背上,說:“當然了,我現在說得正義凜然的,我也保不準自己以後會不會變,興許以後,我為了活命,就喪心病狂了。”

 “陳琮,趁著還能看到,你可得好好看看我,沒準以後就看不到了,又沒準,再看到我的時候,我比什麼顏老頭、徐定洋,加起來都狠呢。”

 她閉上眼睛,好像還帶著笑,細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鼻頭卻漸漸的、微微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