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票

剛才他就覺得這個女同志側臉漂亮,現在正對著他坐下來,看到了正臉,文逸春目露驚豔,有了點緊張,他開口道:“我叫文逸春,現在在縣文教局做科員,這次省城學習後,預備升職副科長,至今未婚……”

話一出口,車廂裡一陣安靜,江見許低咳一聲,看了眼文逸春,又看向韓舒櫻。

韓舒櫻:……

對面上鋪的女同志忍著笑整理完被子,主動介紹自己,“我姓郭,郭梅,在鹿城醫院工作,這次去省裡辦點事兒。”

這年代能睡臥鋪的,基本上都是有組織有單位,有點關係有點級別的人。

韓舒櫻立即衝她笑笑,低頭心想著,挺好挺好,大家都有工作,只有她的工作沒著落,現在又要被江公安押著回老家了。

“韓同志。”

“嗯?”

“你是哪裡人,在哪兒工作?”這位文逸春同志搭話主動,語氣熱情,但熱情有點過了頭,像查戶口的……

韓舒櫻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扭頭看江公安,察覺到她的求助視線,江公安頭也沒回替她回道:“她來鹿城探親,路上丟了行李,我順路送她回家,她家裡……”他瞥了眼韓舒櫻,眼睛微微眯了下:“農村的。”

農村兩字一出,對面安靜了。

這兩個字威力很大,在吃不飽飯養不起家的年代,生計是很重要的事,戶口在哪兒,這可關乎著一家人口糧問題。

如果韓舒櫻真的是農村女孩,可能還會有些心裡落差,但她不是,她不但不是農村的,甚至不是這個年代的人,所以她毫無壓力。

依然有興致地趴在桌上,望著窗外的風景,他們坐得是晚上的綠皮火車,這個時間太陽落山了,落日仍有餘暉,藉著光線能看見鐵路一側的電線杆子,電線杆上掛著密密的三排或四排電話線,綠皮火車已經發動了,跑起來速度很慢,發出咣噹咣噹的聲音。

江公安坐了一會兒,彎腰從行李袋中取出水壺和搪瓷缸放到小桌子上,韓舒櫻回神看著他把東西放在桌上,見他從包裡掏出了油紙包著的一隻橫切幾刀的燒雞,切得皮酥肉爛,香噴噴的,以及兩個軟皮紅豆餅,皮薄豆多,豆子都快從薄薄的皮膜中露出來了,香得很。

韓舒櫻一天一夜淨喝米湯了,喝了一肚子湯水,比減肥餐還難受,雖然見到吃的還能忍住,但是見到好吃的還是看了好幾眼,她又看看江公安。

她以為江公安要吃晚飯,就準備往右挪一挪給他讓地方。

誰知江公安取了筷子遞給她,瞄了她一眼:“給你的,快吃吧,想喝水自己倒。”來之前他見人民食堂有剛出爐的燒雞賣,就買了一隻,這個月剩的三張肉票,除了借給老張,剩下的都花了。

她能吃嗎?韓舒櫻觀察著江公安,見他沒生自己氣,這才敢接過筷子。

對面文逸春聞著桌上紙包裡燒雞的香味兒,狠狠地嚥了下口水,是南三道街人民食堂的燒雞,貴得很,不但要肉票,價格一塊五一斤,一隻雞就得七、八塊錢,真捨得,他工資現在才三十三塊,買一隻燒雞四分之一工資沒了,他一年也就吃一兩次。

他目光在江公安和那個女同志兩人間來回看,不知道倆人什麼關係竟然願意買肉給女同志吃,而且他沒看錯的話,這個女同志身上的大衣應該是男同志的吧?

江見許當然不是特意買給女同志,只是剛好有賣,手裡又有票罷了。

有東西吃了,韓舒櫻將手從長袖子裡伸出來,但是這件男士大衣質地硬了一些,袖子還長,伸了半天手只露出個指尖,她習慣性地將衣袖伸到旁邊,想讓助理給她挽袖子。

結果伸過去才發現,旁邊的人是江公安,江見許看到長長的衣袖伸過來時,他放在腿上的手動了下,但很快意識到不妥。

“你自己挽。”

“哦。”韓舒櫻又收回來自己挽好,拿起筷子。

“你不吃嗎?”

“我在食堂吃過了。”

熱水倒進搪瓷缸,搪瓷缸雪白像新的,涮乾淨後將水倒出窗外,窮講究的韓舒櫻這才放心倒了一杯乾淨的水,喝了一口。

擦乾淨手後,她從紙包裡切成三分之一的雞腿中拿了一小塊,用像蓮花瓣一樣往上翹的指尖,輕輕撕著雞腿肉,一絲絲放嘴裡慢慢吃著,每次必嚼二十五下,雞肉嫩爛脫骨,肥而不膩,鮮香純正,原汁原味。

一時間車廂裡全是烤雞的香味。

這年月缺肉少油的,很多人見到肉食眼睛都綠了。

江見許在旁邊眯著眼觀察著她,見她悠哉吃了半天,一隻雞腿只吃了三分之一,加上巴掌大一小塊紅豆餅就飽了。

實在想象不出,什麼農村家庭能養出這樣的女同志,不是吃多吃少的問題,而是一舉一動都不像普通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如果非要說的話,倒像是衣食無憂的富戶養出來的,比如,資本家……

他心中疑惑叢生,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養尊處優的習慣到處都是,剛才竟然伸手讓他挽袖子,一看就是平時被人伺候慣了養成的習慣,可地主階級早被打倒了,眼見她要將帶著肉沒啃乾淨的骨頭扔掉。

他出聲:“啃乾淨。”

韓舒櫻停住動作,看向板著臉的江公安,“哦”了一聲,聽話地將沒啃乾淨的骨頭又放回嘴裡,眼晴餘光小心瞄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