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不在家 作品

第83章背棄

  第83章 第83章背棄

    這時,寧王抬起薄薄的眼皮,盯著夏侯瑾穆:“岳父,看你竟如此痛徹心扉,小王不免心生不安難不成眼下這位才是真正的夏侯嫡女,那...小王豈不是罪無可恕?”

    他無親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若果真如此,本王願暗同諸位長輩,一起前往皇都,聽從父皇貴罰,任憑處置。”

    夏侯氏眾人聽此言,都倒吸一口悶氣。

    分明是寧王手段狠辣,不肯姑息,什麼“聽從父皇貴罰”不過是說說罷了,其實就是要把夏侯世家逼到牆角!

    就是要把真正的夏侯氏女兒一番作踐,再將這卑賤的容貌送到他們面前,就是要讓他們活生生血淋淋地看看這一幕。

    這是狠狠給他們夏侯神府一個耳光!

    明明把他們踩在地上還要他們無話可說!

    在場眾人可都是夏侯氏的嫡系,生在百年門閥世家,出入備受尊崇,這輩子都是順風順水,哪裡曾經被別人這麼作踐過,一時全都是氣悶胸痛,但也無可奈何!

    此時的夏侯瑾穆死死地攥著雙手,指骨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寬大健壯的身體也因為緊繃而顫抖。他怎麼能想到,怎麼能想到,寧王竟然給夏侯氏準備了這樣一份厚禮!

    現在再想起寧王適才準備的所謂禮單,可真是可笑至極!他一巴掌狠狠扇過來,還要人感念他禮節周全。

    這一刻夏侯瑾穆再明白不過了,眼前是一個局,夏侯氏已經被寧王架在了火上烤。

    無論那個絕望喊著父親的女子是不是真正的夏侯見雪,她已淪至此,為了夏侯氏的百年清貴,為了世家門閥的風骨,他絕不能認她

    若承認了,那從此夏侯氏和皇室決裂,只能重新拉攏三大世家。

    可是因為這聯姻,也因為小世子出生後夏侯氏對這門姻親的篤定,夏侯氏在皇室已經投注了太多。

    這個時候,撕毀盟約尋覓三大世家聯手對抗皇族,顯然是下下策。

    一時之間,他只覺渾身無力,幾乎站著的力氣都沒了。

    一旁的青葛沉默地看看這一切,看看這個備受折磨的夏侯瑾穆,他是昔日的翩翩公子,遊歷於西淵,當年父親想必也曾盛情款待,更曾經和他引為知己

    可就是這麼一個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和縹媯王后勾搭成奸,生下夏侯見雪,之後又謀害了自己父親,從此讓縹媯陷入十幾年的動盪中!

    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並不是死去,死去過於簡單。

    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君子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得不捨棄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簡直比殺了他還痛。

    青葛很欣賞此時他痛苦的模樣,她也相信這一切都只是開始。

    不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青葛的視線掃過廳後,這夏侯止瀾和夏侯夫人被帶下去,至今未曾回來。他們二位不在,未免可惜了。

    這時,寧王笑盈盈地道:“岳父你老人家還是再看看吧,看看這個到底是真是假?”

    夏侯瑾穆咬緊牙關,面龐因為極度的隱忍幾乎扭曲。

    他竟然還在笑!

    突然間,耳邊傳來微弱祈求的聲音:“父親?”

    夏侯瑾穢聽到這聲音,身形一顫,待要看,又不想看,他死死咬著牙,臉部肌肉開始痛苦地抽搞,鬍子也在顫抖。

    這讓他怎麼割捨!他捧在手心十幾年的女兒啊!!

    就在他身後,眾夏侯氏族人已經壓下怒氣,大家勉強恢復理智,其中夏侯三先生上前一步,直接道:“兄長,此女實在不像我夏侯氏女,你小心其中有詐,不可中了黃教亂黨的圈套!”

    這話一出,旁邊又有一位族人道:“以老夫看,這女子並不是阿雪,應確實出自教坊司。”

    夏侯見雪聽這話,瞬間氣得手指頭都在顫,她指著那族人道:“二翁翁,你怎可說出這種話,我就是阿雪,你怎能不認我?”

    二翁翁見此,悶著臉,面無表情地對夏侯瑾穆道:“此女性情潑辣,粗俗不堪,絕不是阿雪。”

    這位二翁翁是長輩,他這話幾乎是一錘定音。

    夏侯見雪身形一顫,她彷彿被抽了骨頭一般,幾乎搖搖欲墜,不過她還是勉強撐看身體,祈求地望向夏侯瑾穆:“爹,是女兒,是女兒,你仔細看看,你不認得女兒了嗎?”

    夏侯瑾穆視線便有些躲閃,他別過臉去,深吸口氣,之後才用一種顫抖卻又足夠冷靜的聲音道:“你是何人,為何喚我父親?”

    他的聲音顫抖,木然,冰冷,於此時的夏侯見雪來說,無異於一把無形的刀。

    夏侯見雪只覺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整個人瞬間被掏空。

    她淚水奔湧而下,崩潰地哭看道:“父親,嫁給寧王的那女子,只是貪圖錢財的卑賤女子,那不是女兒,那是假的,父親我們私底下說,我都說給你們,那個女子只是尋常軍戶,不上臺面,是她冒充了女兒嫁給寧王,寧王不認我,可父親你得認我..“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敢承認太多,只能盼著有個機會和自己父母私底下坦誠一切。但是即使這些話,也足夠讓夏侯氏所有人等臉上泛起難堪。

    幾百年的世家門閥,竟然做出這種事,且大庭廣眾之下提出來。

    就在這時,寧王突然道:“你說你才是真正的夏侯見雪,說我寧王府王妃才是冒名頂替,那本王且問你,本王聚妃已有一年,這一年時間,你身在何處,又做些什麼?總不能就這麼藏在夏侯神府吧?”

    夏侯見雪見此,知道自己不說不行了,她拼盡一切,哪怕名節盡毀,也必須留在夏侯神府。過去這段日子她受夠了!

    於是她流著淚,哭泣著看向自己父親,道:“女兒一直藏在慶耘郊野的別莊,不敢露面,一直到前些日子,那假冒之人回來夏侯神府探親,女兒才以自己的身份過去禹寧,誰知道竟遭此不幸..”

    夏侯氏眾人聽著,幾乎不忍去聽,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更有年邁者,氣得瞪大眼睛手指顫抖。

    他們這輩子的風骨,如今被這麼一個小小晚輩狠狠摔在地上了,摔了一個粉碎!

    這對他們來說無異於被人當眾吐了一口!

    寧王已經率先冷笑一聲:“你若真是夏侯氏女,去歲時節本王明媒正娶,你為何躲在慶耘郊野的別莊?你躲在別莊,怎麼無人發現?”

    說著,他望向夏侯瑾程:“岳父,你可曾發現蛛絲馬跡?”夏侯瑾穆當然不能說他發現了。

    那就是大家一起合謀了!!

    夏侯瑾穢有些氣急敗壞,額頭青筋凸起。

    夏侯見雪急得幾乎泣血,待要說什麼,卻大咳不止,她喘著氣,慌亂無措地道:“父親,你可以問我別的,自小你如何疼愛我,還有母親,你叫母親來,我和母親說話,母親定能知道我是真的!”

    然而她焦急扭曲的樣子,卻讓眾人越發不能直視。

    寧王一個眼神,便有侍衛上前,直接將夏侯見雪束住,三下五除二給她塞了嘴,又捆綁了。

    於是眾人看到,這嬌弱狼狽的女子再也無法動彈,也不能言語,她只能倒在那裡,睜大眼睛,絕望而痛苦地哀求著夏侯瑾穆。

    寧王道:“岳父,以你看,此事該如何決斷?”

    夏侯瑾穆聽此言,木然而緩慢地抬起頭,望向寧王。視線相對間,他看到了寧王黑眸深處的森冷。

    這個男人本是鳳子龍孫,尊貴驕矜,他娶妻生子,自是意氣風發心滿意足,卻突然被告知,他那出身尊貴的妻子是假冒的,只是一個為了錢財而出賣身子的卑賤女子。

    連帶他那血脈尊貴的小世子都要因此折損了尊貴,他怎麼會善罷甘休

    他隱忍不發,卻已經在紺梁城內外佈下暗哨,夏侯神府沒能抓住的莫經羲,他手到擒來,如今寧王府精說侍衛已經在城外明火執仗,紺梁城四周官府人馬也已虎視耽耽。

    這個男人在不動聲色間,已經將一切掌控在手,他看似平和的笑意後是嗜血的殺機。關鍵他還師出有名。

    真侯瑾穆深吸口氣,再次看了一眼地上匍匐著的女兒。女兒正望著他。

    那是一雙含著淚的眼睛,裡面閃著一絲渴望和祈求的光,哀傷無助,卑微可憐。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女兒的眼睛中可以有這麼複雜的情緒

    在和女兒視線對上時,他眸底泛起痛意,悶痛的心思再次泛起掙扎。

    不過這絲掙扎很快便被理智壓下,他咬著牙,殘忍而艱難地挪開了視線。

    夏侯見雪哀慼的眸底泛起不敢置信的絕望,她口中拼命發出聲音,可被堵住了,她沒法說話。

    夏侯穆瑾神情一點點冷硬起來,最後終於咬牙道:“我夏侯氏送女出嫁,我女嫁至禹寧,夏侯氏曾幾次派人探望,都未曾發現有假,至於什麼慶耘郊野的別莊,府中一直都派人打理,那裡哪有什麼人住,這分明是信口雄黃!”

    夏侯見雪木然地望著前方,身體一寸寸軟下來,之後如同肉泥一般頹然地癱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被放棄了。

    因為自己的愚和自作聰明,她的父親放棄了她。她是一枚棄子。

    自始至終,寧王目睹著這一幕,波瀾不驚地看著這一場挑戰人倫的掙扎。

    眼看塵埃落定,他收斂了情緒,走上前,正色道:“岳父,既然你老人家能確認這女子是假冒的,那小婿便將此女子帶回,一定命人嚴加拷問,一則追查出阿雪的下落,二則也能借此追查黃教亂黨。”

    “嚴加拷問”四個字一出,夏侯瑾穆眼皮一跳。

    他僵硬地看著寧王,清楚地看到寧王俊美面容下的嗜血。

    他嘴巴張了張,待要提議留下這女子,由他們夏侯府來審查,不過又覺得一切都是徒勞。寧王就是要逼著他們生生割斷骨肉情。

    半響,他到底沉痛地道:“是,要問,要查,我們夏侯府也會一起尋找..阿雪,務必找到阿雪。“

    ****

    本來按照禮節,當女婿的上門越家自是要好生款待,不過彼此自然都沒這心情,寧王在侍衛簇擁下,帶著莫經羲、羅熟和夏侯見雪等便要離開。

    夏侯神府沒有人走出大廳去送,他們實在沒有力氣和臉面去表演這最後的禮節。

    夏侯氏的臉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皮了。

    青葛也隨著眾人往回走,她就走在莫經羲的後面。

    可以看得出,昔日的莫大管家此時已經毫無體面。

    她想起自己昔日被莫經教導的種種,看來寧王也是要嚴刑拷問莫經羲的,那些經歷自然也會暴露在寧王面前。

    寧王必然惱羞成怒,還不知屆時會發什麼樣的火。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道:“把她留下。”

    這原本是清沉好聽的聲音,不過此時聲音的主人顯然處於極度的憤怒和激動之中,以至於聲音緊繃嘶啞,猶如被極度拉伸的弓弦。

    這是夏侯止瀾的聲音。

    青葛聽得這話,依然目視前方。

    不過她可以感覺到,在場所有的人都看過去了。

    現場寂靜無聲,青葛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哭泣聲,她哭得壓抑而絕望,哽咽著,氣若游絲。這是夏侯夫人。

    這時候就連寧王也停下腳步看過去,青葛也終於和眾人一起,望向那個方向。

    夏侯夫人已經年近四十,此時著一身淡紫綢裙,婀娜纖細,她眉梢處國隱隱有些細紋,也不曾施任何粉燻,不過卻膚色如雪,形容嬌美。

    這樣的女子,任憑誰見了都是我見猶憐,昔日縹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的她由夏侯止瀾攙扶著,眼中含淚,梨花帶雨,傷心欲絕。

    青葛的視線便挪至一旁夏侯止瀾身上。

    夏侯止瀾抿著薄薄的唇,面色蒼白,眼底泛著紅血絲,痛苦倔強,風骨錚錚的樣子。青葛看著這一幕,在心裡輕輕笑了。

    時光如梭,十幾年就這麼過去,昔日稚顏童子已是軒然霞半翩翩青年,往日紅顏佳人更添幾分動人風韻。

    世事難測,她怎麼能想到有一日她還能看到他們一起出現,一如十幾年前的模樣。就連那悲傷神情都和往日一般無二。

    然而此時的夏侯瑾穆看著這般情景,已是面色冷沉:“止瀾,你還不下去?這是做什麼?”

    夏侯止瀾望著夏侯瑾穆,深吸口氣,咬牙,佩強地道:“父親,他們捆綁著的女子便是阿雪,我不會認錯。“

    他聲音有些哽咽,但足夠佩強:“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竟然狠心不認她,不過沒關係,你不認她,我認!”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夏侯夫人哭得臉色蒼白,身體也微微顫抖,她壓下細碎的啜泣,望著夏侯瑾穆:“瑾穆,你怎可如此狠心,那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當年明明答應過,要愛她若珍寶,結果你如今卻這般待她,你怎麼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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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束縛著夏侯見雪的繩索不知為何一鬆,夏侯見雪撲騰著,竟然掙脫了堵著嘴的巾帕,她能說話了,連忙大聲求救:“母親,母親救我,他們要殺了我,求求你,母親救我——”

    夏侯止瀾和夏侯夫人原本不曾看到夏侯見雪,如今一見之下,頓時倒抽一口氣

    真侯止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夏侯夫人更是眸露驚恐,身體顫抖,險些暈過去。

    寧王微微挑眉,笑看了一眼夏侯瑾穆:“竟有這等事,這個女子竟果真是夏侯家的女兒?岳父,如果這樣的女子真是夏侯家的女兒,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聲音輕鬆含笑,尾音帶著幾分戲謔或者驚訝的意味。

    夏侯理程的老臉一下子紅了。

    他一生傲慢,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嘲諷過,也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狼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兒!

    他再沒了之前的猶豫掙扎,眯著眼睛,冷冷地看著場上一切,語氣冷沉威嚴:“那個女人不是阿雪,她只是出身教坊司的下賤女人,和我們毫無瓜墓,哪個膽敢再提此事,統統逐出夏侯神府。“

    說著,他抬起手,命人將這兩人一併帶下去。

    夏侯止瀾氣得臉上通紅,雙手顫抖,他冷笑一聲:“你不過是為了你們夏侯家的顏面罷了,你為了夏侯家——“

    這時便有人上前,拿下夏侯止洞並迅速堵住了他的嘴巴。

    夏侯夫人見此,幾乎崩潰,而夏侯見雪被人牢牢禁錮住,動彈不得。她哭哭哀求,瞪大眼睛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近在咫尺的母親。

    夏侯夫人含淚道:“阿雪你且忍耐片刻,我一定會設法,一定會設法救你,你別怕,阿雪——”在這場鬧劇一般的荒謬中,夏侯止瀾和夏侯夫人被帶下去,場面安靜下來。

    所有的人都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沒有人再說什麼,甚至也不需要辯解或者虛假的客套。寧王含笑拜別了夏侯瑾穆,帶領人馬就此離開。

    官道蜿蜒,一眼望不到盡頭,旌旗獵獵之中,寧王的行伍緩緩前行。

    滾動的車輪帶起陣陣塵土,陽光透過罩有黑油布的馬車縫隙灑進車廂內,照在飄浮的塵埃上。

    噠噠噠的馬蹄聲和甲胃摩擦聲夾雜在一起,這種聲音一如世上許多重複的枯燥乏味一般,讓人昏昏欲睡。

    羅嬤嬤瞪著一雙小眼,探頭探腦地鑽入馬車,一眼卻看到了地上趴著的夏侯見雪。

    真侯見雪身形纖細柔弱,散亂的長髮狼狽地披散在她肩膀和背上,她不管不顧,就那麼茫然無助地趴在那裡。

    羅娘看到後,心痛不已:“娘子!”

    她自然已經知道事情始未,知道夏侯氏並不曾認夏侯見雪。

    她撲上去,抱住了夏侯見雪;“娘子,沒事,沒事,還有夫人,夫人一定設法救你,興許這是權宜之計.”

    夏侯見雪自從離開夏侯神府便是呆滯的,她猶如一縷幽魂般趴在那裡,一動不動。羅嬤爬過去,就要扶起她,誰知道這時,她的動作突然頓住。

    她神情大駭,顫聲道:“娘子,娘子,你的臉,怎麼了!”夏侯見雪茫然

    羅嬤嬤哆嗦著手撥開夏侯見雪散亂的髮絲,一看之下,震驚得瞳孔收縮。

    夏侯見雪此時正是悲慟時候,哪裡顧得上其它,見羅這般,才麻木地摸著自己的臉:“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

    她摸著只覺自己的臉依然平滑,根本沒有任何異樣。羅嬤嬤倒吸一口氣,忙道:“沒,沒有..

    她的聲音顫巍巍的,透著徹骨的絕望,夏侯見雪猛然意識到了。

    她記起來了,當時她出現在夏侯神府大廳中,她的父親以及其它所有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但是她當時急於和自己父親相認,根本沒細想!

    她瘋狂地要尋找銅鏡,她要看看自己的臉,最後終於找到角落一碗涼湯,她蝴起來,對看那碗渾濁的湯看自己的臉。

    在晃盪的湯水中,她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看到後,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羅嬤娘忙過去,抱住她:“娘子,別怕,這是能去除的,能去除的...”誰曾想,在夏侯見雪那如雪的肌膚上,此時竟然被刺了雕青!

    所謂雕青者,便是在臉上點青,而夏侯見雪臉上的雕青竟是一隻五彩飛鳥,橫跨額頭臉頰,並有彩色羽毛零星莫延至下頜並頸部,周圍點綴以細巧花卉飛蛾,其餘空白處還有淡淡奠色的底紋。

    而在臉上額骨一處,又特意刺了一個惹眼的“罪”字。

    乍看之下,這面龐妖豔嫵媚,既詭異華麗,又勾心奪晚羅後脊樑骨發冷,渾身簌簸發抖,眼前發黑。

    若說大晟也不是沒有面部雕青者,但一般是那輕薄不顧士行之人,為尋常人等所不齒,朝廷中子孫萌補或科舉試,都要搜檢身上有無這繡體私文。

    這還是外面郎君,若是尋常閨閣娘子,但凡良家娘子,又有哪個可能去雕青!

    只有那些不顧體面的教坊司孟oo子,刺了淫戲在身體肌膚,陪客人飲酒時,來了興致便裸程示眾,用那面龐上嫵媚風流之相來譁眾取寵,這都是下等末流,上不得檯面了!

    更不要說臉上那個“罪”字,只有遭受流放的犯人才會刺上,一旦刺上,一生都是賤籍,永世不得翻身。

    若要消除這些點青,也只能刮掉臉皮,弄得面目全非!

    羅嬤嬤抱著自家顛抖戰慄的娘子,自己也是渾身無力,幾乎栽倒在那裡。

    幹嬌萬貴的娘子,夏侯氏的嫡女,竟然被刺上這樣的一個字,這是一生的恥辱!而此時此刻,夏侯見雪也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父親眼神中的猶豫和掙扎,明白了那雙明明伸出來,卻又顫抖猶豫著縮回去的手,更明白了母親和兄長眼中的驚懼。

    她的身體無法自控地哆嗦著,就在這冷顫連連中,想起那一晚寧王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他的王妃知道點青,而自己不知道,他要自己學點青。

    說回去後父親認她,他就放了自己。

    他其實早已經篤定,父母並不會認自己了。她不再是夏侯見雪了,永遠都不是了。

    她陡然爆發出“啊——”的一聲尖叫,聲音瘋狂而顫抖。

    回程路上,青墓依然負責看守馬車,不過相比於來時的四個暗衛同時看顧,這陣勢小了許多,如今只青墓和另一位暗衛看守了。

    夏侯見雪一路上很不消停,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有時候會發瘋一樣地尖叫,還會用腦袋去撞馬車壁,把腦袋撞得鮮血淋漓。

    因羅娘嬤已經被帶走,只有一位老負責照顧著夏侯見雪。

    這一日抵達一處驛站,青喜突然發現那位照顧夏侯見雪的老嬤嬤一整日不見了,問起來才知道得了風寒,因沒了這老嬤娘,便也沒人給夏侯見雪送飯了。

    她似乎已經餓了一整天...

    青葛略猶豫了下,到底對另一位暗衛道:“我進去看看。”那位女暗衛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顯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這個女子被夏侯氏放棄後,她是生還是死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青葛徑自走到馬車前,她聽到一聲痛苦的呻吟,很輕微的呻吟,幾乎淹沒在外面那枯燥的聲響中。

    待揭開垂簾看過去,卻見夏侯見雪正艱難地蠕動著身子。她之前昏過去了,才剛醒來。

    此時的夏侯見雪長髮散亂,遮住了大半張臉,隨著馬車的顛簸,髮絲抖動間,隱約露出蒼白如紙的嘴唇。

    她的手腳被粗糙的麻繩緊緊捆綁,衣裳凌亂髒汙,世家門閥千金的高傲早已不復存在,就連淚水都彷彿幹洞了,眼底只有麻木的絕望和疲憊。

    夏侯見雪痛苦地嗚咽了聲,如同一條蛇般左右擺動著腦袋。

    她也許想死,但活活餓死畢竟難受,所以出於生存的下意識,她在尋找能入口的。

    青葛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夏侯夫人的話,她說當時阿雪餓得啃手指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這是夏侯見雪第二次捱餓了吧。

    第一次捱餓,夏侯夫人讓她吃了自己,第二次,她該吃什麼?

    這時候真侯見雪也聽到了動靜,她渾濁的眸子泛起希冀的光。

    她猛地抬起頭來:“餓,我餓...”不過她話說到一半便看到了青葛。

    她眸中流露出驚懼和提防,猶如街頭被打怕了的一條狗。

    之前她曾經痛斥過青葛,她知道青葛不會善待她。

    青葛垂著眼睛,望著地上如同螻蟻一般的夏侯見雪,道:“想吃東西是嗎?”夏侯見雪咬著唇不吭聲。

    青葛拿出懷中的薄刃。

    帶著森寒之氣的刀落下,夏侯見雪一個瑟縮,她抽搐著身體,驚恐地望著青幕。青葛看著她眼底的驚惶,並沒言語。

    之後她的薄刃割斷夏侯見雪腿上的麻繩,夏侯見雪開始都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腿可以活動了。

    長久的束縛在腳踝上留下紅痕,兩腿麻木,夏侯見雪兩腳緩慢地磨動著,交替摩挲著自己的小朋。

    青葛淡聲道:“要吃飯嗎?”

    夏侯見雪聽聞這話,呆滯的視線動了動。

    青葛便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塊用黃紙包著的糙米糕,扔給了夏侯見雪。

    夏侯見雪兩手被捆綁著,她猶豫了下,到底爬起來,用束縛著的雙手艱難地抓住了那塊餅。

    她喉結費力地吞嚥了一口,蠕動了唇,想要去吃那塊餅,可是她被捆綁著,兩手難以翻轉過來,她竟是怎麼吃都吃不到。

    最後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張口開,伸出舌頭,拼命地抻著頸子去夠,這才勉強吃到一口。她貪婪地嚥下去,麻木地咀嚼著。

    曾經不正眼看一眼的糙米糕,如今吃起來竟格外香美,是從未有過的好吃。

    正吃著,陡然間,她意識到一道目光,抬眼看過去,她一眼便看到了青葛。

    青葛的視線浸著寒光,就那麼冷眼旁觀

    夏侯見雪想起之前自己對糙米糕的不屑一顧,臉上紅了一下,之後她狼狽地咬牙,嘶啞地道:“你是不是在看我熱鬧?”

    青葛不曾言語。

    其實若說她對夏侯見雪有仇恨,從親眼看著她被放棄的那一刻,自己也就釋然了。

    想來這世間不過是利益的權衡罷了,夏侯夫人當年捨棄自己,用自己的血肉換了夏侯止瀾和夏侯見雪一口吃的,如今夏侯家族捨棄了夏侯見雪,用夏侯見雪的性命換取夏侯家族的聲名。

    夏侯止瀾並沒有被拋棄,但青相信,他能被留在夏侯家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是極重要的原因。

    面對青葛的沉默,夏侯見雪突然惱恨起來,她低頭看著手中糙米糕,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眼睛中出現恍惚,迷惘,好像不明白為什麼,不明白自己怎麼抱著一塊糙米糕視若珍。之後她突然咬牙切齒,狠狠地將糙米糕扔到一旁!

    對此,青葛就像沒看到一樣,只淡淡地道:“你不吃就餓著吧,看在你我相識一場,幾日後,我會為你收屍。”

    夏候見雪冷笑:“我怎麼可能會死呢,我不會死!只要我不死,早晚有一日,我——”說到這裡,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青葛垂著眼睛,看著她:“你是不是還在想著,你母親會救你,她說她一定救你。”夏侯見雪兩手死死地摳在馬車的底板上。

    青葛輕笑一聲:“你太天真了,她若真想救你,如今拼了命也會攔下你,還說什麼以後?如今不過是捨不得到手的錦繡富貴罷了。”

    她俯首下來,在很近的距離,望著夏侯見雪眸底的惶恐和忐忑,一字字地道:“以後,你的屍骨爛了,你被人作踐成泥,踩在腳下,難道還要她來救你?”

    夏侯見雪望著青葛那雙冷漠的眼睛,指甲摳得鮮血淋漓。

    她絕望而顫抖地意識到,青葛說的沒錯,父親放棄自己,母親也放棄了。

    她根本不會來救自己了,她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們往日那麼疼愛自己,原來都是假的!她的眸底翻湧起滔天的恨意。

    好恨,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拋棄自己!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路而來的期盼和渴望!結果什麼都沒了!青葛淡掃過她眼底滾燙的恨意,之後起身,徑自邁步走下馬車。

    在她心裡,關於夏侯見雪的一切已經結束了,這個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重新做回夏侯氏的千金。沒有了家族的庇護,她能不能活,端看她自己。

    現在,青葛心裡想著的是夏侯止瀾,夏侯夫人,以及昔日勝屠家族遺落的《蒲阪錄異》。

    顯然夏侯氏的白銀洗煉術便是出自這本《蒲阪錄異》,而《蒲阪錄異》原本由夏侯止瀾的母親所收藏。

    所以寧王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夏侯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