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0章 啟明製造廠




中午陳子輕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當時他跟鍾明在他寫詩的廠房後面碰頭,兩人坐在草地上談話。他念著昨天那隻鬼貓,幾次觀察草叢的動向,鍾明就誤以為他不認真。



“向寧,是你說你想知道那場事故的死亡名單,你希望我查李科長,我才跟你在這裡見面,你的態度讓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知道燒死過多少人,還是一時的好奇,你和我說話,總是心不在焉。"



陳子輕忙解釋:“我只是在找貓,你說的我都有聽!”



鍾明硬朗的面部發青:“你連個好點的謊都不撒,廠裡從來沒出現過小貓。”“是死了的。”陳子輕把一隻手放在嘴邊擋著說,"化工廠的貓。"



鍾明微頓:"魂嗎?"



"對啊。”陳子輕嘆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當年還有一隻



貓死在了大火裡,橘貓,挺可愛的。"



“今天中午看樣子不會出現了,我們說我們的吧。”陳子輕不去在意鬼貓了,"李科長有沒有批評你?"



“批評了。”鍾明解開了藍褂子上面的扣子。



身材健美肌肉發達,普通工作服被他穿出了肉慾色氣,釦子才解了點,飽滿大塊的胸肌就要跳出來了。



陳子輕的視線漂移了上去。



“我跟李科長說了我手裡的信息。”鍾明靠著牆,眼下兩團烏黑,“他怎麼都不信,我讓他跟我去見那幾個老人。"



陳子輕立即就問:“去了嗎?”鍾明點頭。



“李科長很沉痛,他說這件事不適合通知大家,血淋淋的,得埋土裡,不要把它翻出來影響同志們的情緒,今年七月半他會以個人名義祭拜那批可憐的亡魂,還說會讓電工多加強對電路的檢查,不能重蹈覆轍。"



“聽你這麼說,好像李科長是正常反應,沒有哪裡不對勁的樣子,可我當時提的時候,他的反應就不對。”陳子輕拔草,"他跟劉主任差不多一個時間進廠的,怎麼就一個守著秘密,一個完全不知情。"



鍾明說:“他們是差不多時間進的製造廠,進來前的情況不一定就一樣,我師傅應該是在化工廠當過學徒或者那晚剛好在廠裡,目睹了事故的發生,後來他離開了,多年後被分配進了重新建設的製造廠。



陳子輕被鍾明指出思維裡的漏洞,他有些恍惚,真是他想多了嗎?



突然就有一股危險的氣息纏上了陳子輕,從東南方向來的,沒有陰氣只有怒氣,他不用看就知道



是誰,第一反應是把手裡的小草丟掉,第二反應是兩眼一閉,聽天由命。



那晚水塔安慰鍾明被“捉姦”,歷史重演了。



陳子輕偷偷把眼睛睜開了一點,宗懷棠還站在樹下不過來,面沉如水唇邊有笑意,嚇得他又閉起了眼睛。



宗懷棠是怎麼知道他跟鍾明在這裡的?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陳子輕聽見鍾明說話:“宗技術。”



然後是宗懷棠,他笑著說:“二位中午好。”



陳子輕的眼皮跳了起來,宗懷棠發病了,他心亂如麻地挪了挪位子。倒黴催的,剛



好挪到了鍾明那邊。



陳子輕腿上一輕,詩詞本被拿了起來,同時一縷茉莉花香融入他的呼吸,他吸進了肺腑裡,像吧宗懷棠也一起吸了進去。



然後宗懷棠就在他肺腑裡冷冷盯著他,對他說:“十萬字道歉信,一小時後給我。”



陳子輕向後一倒。



坐著的鐘明第一時間伸出了胳膊。



宗懷棠笑道:"約會呢。"



鍾明滿臉肅容:“宗技術,我跟向師傅都是同志,請注意你的用詞。”



宗懷棠的笑聲更加清晰,也更加文質彬彬,他說:“你一個莽夫,你跟我說注意用詞,別把人大牙笑掉。"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微妙的爭鬥一觸即發。



鍾明想到了什麼眼底一閃,他扭頭看了眼僵在他臂彎裡,很無助很不安的人,對方也這麼說過他,在樓道里。



陳子輕之所以僵了,是被這兩人之間的氛圍給整的,他選擇先做癱子。



鍾明輕鬆就將他扶起來坐著,偏厚的唇間吐出生硬的話語:“向寧,如果你有困難,你就提交換室友的申請,我,"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難為情,說得極慢極低:“我搬回去。”



陳子輕還沒表態,宗懷棠就開了口:“鍾主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次是他先找了你,你拒絕他了,他才找上我這個備選,怎麼,又改變主意了?你把我們向師傅當什麼?當猴耍?"



鍾明笨拙地急道:“我不是,向寧,我沒有把你當猴。”陳子輕心說,我知道,你不會摟著一隻猴。“默認了。”宗懷棠煽風點火。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鍾明雖然最近攤上了三件大事,痛失師弟,師傅昏迷,以及升職加薪,但他的性子沒有怎麼變,本質還是受不了刺激,他當下就站起來,揪住宗懷棠的衣領怒吼:“宗懷棠,你別欺人太甚,你一個坐辦公室的技術員,我一拳頭下去,你就能趴地上吃土,在床上躺個兩天三夜!"



宗懷棠用驚訝的口吻說:“向師傅,有人威脅你室友,你要袖手旁觀?”他善解人意地沉吟,"還是我誤會你了,其實是你的屁股跟草地黏一起了,要我給你扒開?"



陳子輕:"……"聽聽這是什麼話



!



他硬著頭皮起來,安撫拳頭捏得咯咯響的鐘明:“你先回去吧,我晚點……”鍾明眼神受傷,鬆開了揪著宗懷棠的手。



陳子輕後半句悶在嘴裡,一條手臂擱到了他的肩頭,當桌子撐著,頭頂響起關切的聲音:“鍾主任,現在不到五月,中午溫度是不低,但領子開這麼大還是會著涼的。"



鍾明的臉黝黑,看不出紅沒紅,他也沒把釦子扣回去,就這麼走了。宗懷棠把手臂從陳子輕肩頭拿了下去。陳子輕忐忑地站著。



宗懷棠把腦袋低到他眼皮底下:“向寧,你看我頭頂是什麼顏色?”陳子輕說:“黑色。”



“是嗎。"宗懷棠似笑非笑,“我怎麼瞧著有點綠?”



陳子輕抽氣,這麼時髦的詞都知道。



宗懷棠直起身,面無表情道:“關於剛才你跟鍾明私會的事,別再給我整出第二次。”陳子輕嚴肅糾正:“什麼私會,我那是談正事。”



宗懷棠挺平和地點了點頭:“談什麼,說說看,我不能談,非要找他是嗎?”陳子輕說:“我讓他幫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幫不了。”宗懷棠沉默了。



陳子輕用眼神說:看吧,就知道你幫不了我。



宗懷棠要背過氣去:"好,幫你。"



說著就用臂彎夾住他的頭,把他往自己身邊帶:“我幫你查。”



陳子輕差不多騰空了,也要室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懷棠,打不開就要上嘴咬,哪兒離得近就咬哪兒。



宗懷棠一看他張嘴,急促潮溼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鬆開他,彈彈襯衣袖口從容道:“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陳子輕揉著被他夾疼的頭跟耳朵:“鍾明……”



"沒大沒小,人是主任。"



"鍾主任想我給他讀詩歌,讀一首適合他的詩歌。"



"你還要給他讀詩?"



宗懷棠撫心口,心臟疼,他從咬緊的齒間擠出兩個冷冰冰的字:"不準。"陳子輕不解:“有什麼不行的嗎,我每天早上都給同志們讀。”宗懷棠臉色難看:“我說不準就不準。”



陳子輕差點就要問



“你是誰啊”,那宗懷棠很有可能一時嘴快說“我是你喜歡的人”。



他只是晃了會神,宗懷棠就已經走遠了,把他丟在了這裡,他撿起地上的鋼筆,轉著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懷棠邊走邊用左手拿著詩詞本舉起來,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鍾明想挖他牆腳,當他是死的。



身後傳來很大的喊聲:“讀詩歌的事我沒有馬上答應,我說我要準備,你不準真的有點不講理了!"



這話成功讓宗懷棠掉頭,他把陳子輕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這麼拽著。



看到這情形的工人們不明所以。



宗技術跟向師傅鬧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鬧成那樣子!有熱心腸的想上門當和事佬,同伴攔著讓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裡並沒有戰況激烈濃煙滾滾。



宗懷棠把陳子輕拽進他的屋裡,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麼:“向寧,我知道你什麼都清楚,我們最起碼要做到忠誠。"



陳子輕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壓抑著。宗懷棠把陳子輕拉到桌前:"按吧。"



陳子輕看了眼:"這是……"



宗懷棠:“承諾書。”



一張空白的紙,上面有宗懷棠的手印。陳子輕抗拒道:“我不按。”宗懷棠氣定神閒:"按不按?"



陳子輕孩子氣地把手放背後:"不按。"



宗懷棠去捉他手,捉住了就不放,強行把他的食指按在小小的紅色印泥上面,再往自己的手印旁邊一摁。



一大一小兩個手印挨在一起。



宗懷棠在底下寫日期:1982年4月26日。陳子輕看著白紙。



——空白的紙張,無限的承諾。



他的心跳有輕微的失衡:"這算是使詐,要是你亂寫,我不履行。"宗懷棠把紙折起來放進抽屜裡:“你怎麼不想想要怎麼亂寫,讓我履行。”陳子輕想想也對,這是一把雙刃劍。



勞動節要辦聯誼會,一些男同志在宿舍樓左邊的空地上排練,就拿自己室友當舞伴,先練著。女同志們集



體沒有時間。



因為這天廠裡確定了職工樓的變動情況,女同志不再跟男同志合住一棟,分開住。各個樓的女同志都在收拾東西搬家,9號樓也是如此。陳子輕幫一個女同志把尿素袋扛下樓,袋子裡是她的書籍,是對知識的渴望和追求,死沉死沉



的。



宗懷棠走在後面,沒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他一個瘸子,誰會找上他。



“不行了,宗懷棠,我們抬把,你一頭我一頭。”陳子輕說完發現宗懷棠沒有動靜,他回頭看去。



宗懷棠低下了眉眼:“行吧,你一頭我一頭。”



兩人合作把尿素袋抬到了樓下,陳子輕等那女同志下來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