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4章 啟明製造廠




陳子輕捏捏空著的那隻手,按理說來有白事的人家,是要買肉的,他事先不知道,空著手來的,這會兒就想讓宗懷棠去街上買點,剛要張嘴…



等等,



按這個時代的習俗,親人剛去世,門頭底下是要插白花的。剛才進門的時候,有看到嗎?



陳子輕拉著宗懷棠到院門口,確定地瞧瞧,沒有。他的心裡湧出一絲怪異感:"大娘,馬強強的媽媽是這兩天走的嗎?"



老太太說:“哪是昨天啊,早就走了。”



平地一聲雷,陳子輕吃驚地詢問:“那是多早?”老太太回憶著:"怎麼也有八年………"陳子輕兩眼呆滯。



"十一,十二,十五……不記得多少年了,很多年了。"



陳子輕人傻了,馬強強才20歲,那豈不是說,他小的時候就沒了媽媽。那他是不想面對媽媽的離世,才讓別人以為他還有媽媽吧。



不對..



不對!



原主的記憶裡,馬強強的爹媽給他送過老雞湯!就在清明前一段時間!馬強強找人裝他爹媽帶去廠裡,讓原主覺得自己真的是馬家的恩人?這不是糊弄原主嗎。



陳子輕抽了抽嘴,原主到死都不知道。



真沒想到馬強強還會算計人。



"大娘,我這次來是想打聽一下馬強強曠工的情況,同時看望一下他爹的身體,他在屋裡的吧。"陳子輕說,"雖然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廠裡畢竟有那麼多人盯著。無故曠工的話,我擔心領導會對他有意見。"



"啪!”老太太乾枯的手一抖,摔了竹筐,“說的啥啊,強強都死多少年了!"蒼老的話猶如晴空霹靂,讓陳子輕怔在當場。



"死……死了?"



陳子輕站在原地喃喃,腦子裡一下就像來了場大霧,什麼都不清晰了。



如果小馬早就死了,那他一直以來見到是誰?常常陪他寫詩的是誰,前幾天他給誰捐了錢?鬼魂嗎….



陳子輕強行擠出一點笑:"大娘,您別逗我了,馬強強怎麼可能死了呢?"



“哪個會拿這種事逗人。"老太太起身穿過院子去客廳,她見陳子輕傻站著,招手說,“到這來。"



陳子輕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過去的,他站在客廳外的時候,整個後心都溼了。客廳中央的醒目位置擺著兩張巨大的遺照。



其中一張就是馬強強。



從相框的斑駁程度來看,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顯然照片裡的人,早就不在了。陳子輕聽到自己又抖又輕的聲音:"宗懷棠………宗懷棠!"



“嗯。”



身後人及時給他回應。



"你,你你看到了嗎,小馬他,他……"



陳子輕磕磕巴巴,舌頭像舔過冰,凍得很僵,那股子冷氣從口腔向他五臟六腑和四肢百骸流竄,他瞬間就成了個冰人。



宗懷棠托住了他搖晃的身子:"看到了。"語調裡沒有了慣常的閒散,也沒料到會是這副景象。



陳子輕被宗懷棠託在臂彎裡,他依舊站不住,大腦一會陣陣發冷一會又陣陣充血。



照片上的馬強強就是他三天前見的樣子。



老太太走到遺照前,用火柴點了三支香,轉身看向陳子輕。



"你也來拜拜吧。"



陳子輕一言不發地接過香,對著馬強強的遺照拜了又拜,然後才把香插入香爐裡。



青煙嫋嫋,檀香淡淡,遺照裡的青年穿著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圓圓的眼睛彎起來,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陳子輕看著照片裡的馬強強,看著相框上脫落的漆痕,這讓他有種記憶錯位的恍惚感。"怎麼死的?"他吃力地問。



其實他大概已經知道答案了,還是想確認一下。



“是強強命不好,當年廠裡的那場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沒逃出來。”老太太在一旁嘆息著,眼睛有些溼潤。



陳子輕的嘴唇發白,小馬真的就是化工廠那批鬼魂之一。



原來他一直等的鬼同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子輕挎著肩跟遺照上的青年對視,按照小馬平時的表現,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強強他同事,你怪顯年輕嘞。"老太太終於琢磨出了讓自己費解的地方,“現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著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這麼一問,陳子輕頓時感覺神智一片混亂,失神地望著另一張遺照上的婦人,跟原主記憶裡的馬強強媽媽重疊了。



馬強強死在20多年前的那場事故里,那他帶爹媽去廠裡給原主送雞湯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災沒有發生之前。



照這麼說,原主豈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齡對不上。



所以現在的幾個最新信息都指明瞭一點——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時候磕死在山裡的。陳子輕用力抿起了嘴,他從來沒有往時間線上想。所以,時間線是錯的嗎..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雞湯,小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幾年,他來的是八幾年。這年,已經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讓他住進來了。



不一定。



掃墓磕破頭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讓他蒙對了,那時間線就不是從五幾年到八幾年這樣順著走的,而是亂的,被事件攪亂了。



“強強他同事,當年的火災到底咋回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出來,還是查出來了不敢讓外說。"老太太追憶往事,"好久以後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是有人故意縱火,後來也沒咋樣了。"



陳子輕心頭一駭。



火災不是電路引起的,拉電線拉的啊,怎麼會是有人縱火?



"咳咳……"



一間屋子裡傳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聲,老太太邁著還算利索的步子走了進去,裡面的床上躺著一個大爺,得了重病。



陳子輕拉著宗懷棠去屋門口,他往裡看,那大爺面頰凹陷得厲害,眉眼間還是能依稀看出點馬強強的痕跡。



不用問,這肯定就是馬強強他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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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沒有多少傢俱,卻十分整潔,可見經常有人打掃擦拭,陳設比陳子輕熟悉的要更老舊。



五幾年的吧。



陳子輕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馬強強不像一般工人,他們接觸了那麼多次……宗懷棠摸他眼睛,指腹摁著掠過他眼角:“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總要平靜一下。”陳子輕長長地嘆了兩口氣,他在屋裡翻了翻,並沒有什麼發現。



宗懷棠倚著門,手上拿著最後一根麻花,衝一處指了指:“那裡找了?”



陳子輕順著宗懷棠指的方向看是床底,他蹲過去掀床單,手碰到就縮回來:“你別站門口啊,你進來,站我邊上。"



“事多。”宗懷棠瘸著腿走進去,停在他旁邊。



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一隻手,整個抱住。



陳子輕一手抱著宗懷棠的腿,一手掀床單,他把頭往床底深。



在他看清床底的東西之前,他腦中第一想到的是,會看到馬強強的屍體,鬼臉之類。但是沒有。



陳子輕把幾個紙盒搬出來,拍拍,挨個打開查看,他最後在一本詩詞裡找到了一封被拆開的信件。



就在這時,老太太向他尋求幫助。



“強強他同事,來搭把手——”



"好!"陳子輕沒多想就把信收了起來,直覺告訴他,這信裡很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陳子輕去隔壁的時候,老太太跟床上的大爺介紹他。



"老馬,你看那是誰。"老太太拿著毛巾給大爺擦臉,”那是強強生前在化工廠裡上班的同事,年輕吧,我活到這歲數可算是開了眼了,這得是吃了話本里講的那啥才行,唐什麼,對對,唐僧肉!"



“強強他同事,我得回家一趟,你在這幫我看著點。”老太太把毛巾放在床頭櫃上的盆裡,碎碎叨叨地出去了。



陳子輕靠近床。



大爺渾濁泛黃的眼睛睜開點,而後慢慢睜大,他瞪著陳子輕,喉嚨裡的呼吸如同破風箱。



陳子輕心想,馬強強他爹認出了我。



認出來也正常,這副身體的相貌停在死的時候,沒變過。大爺的喘氣聲越來越有勁,彷彿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他來。即便



能通過他沒變的年紀和相貌知道,他是個鬼。



雖然他不是。



但跟借屍還魂相比,還是鬼魂更符合人的認知觀。



“叔叔。”陳子輕禮貌地打招呼,用只有大爺能聽見的音量說,"對不住,過了這麼多年才來看您。"



大爺乾癟的嘴很微弱地動了一下,又動一下,似乎有什麼話很想說出來。



陳子輕的心跳快了些,他彎了彎腰:"叔叔,您說。"大爺是說不了的,他顫巍巍地抬起皮包骨的手。



陳子輕以為他要握自己的手,就離得更近,耳朵上突然傳來了一股鑽心的疼痛。馬強強他爹咬住陳子輕的耳朵,用盡了自己這條殘破生命裡的所有力氣。陳子輕痛得臉白了,冷汗也下來了,可他沒有掙脫,他忍著痛挨著這一遭。



是宗懷棠闊步進來,卸掉了大爺的下巴。



下手太快,毫不留情。



陳子輕根本都來不及阻止,他驚慌地拍打宗懷棠的手臂:"快給接上去,快啊!"



宗懷棠眼底冷冰冰的:"不接。"



陳子輕看大爺要不行了,他急道:“宗懷棠,你不接,我就不跟你談了!”



宗懷棠面色嚇人:"你說什麼?"



“我就是想你給馬強強他爹把下巴接上。”陳子輕看不得老人口水橫流,尤其是馬強強他爹。接著又飽含撒嬌意味地說了一句:“快點啊,我耳朵疼死了,一直在流血呢。”



宗懷棠這次漸漸緩了臉色,他捏住大爺耷拉的下巴,調好位置,一用力。



咔嚓。



接回去了。



陳子輕放鬆下來,他是向寧,馬強強的爹這麼對他,問題很明顯了。



送老雞湯時是真的感激感恩,要兒子把組長當榜樣,好好像組長學習,後來估計是無意間知道了兒子在組長手下受過多少訓吃過多少罪,沒有自尊可言,就怪上了。



恐怕不止是怪,是恨。



恨向寧。



有隻手捂住陳子輕受傷的耳朵,他順勢往宗懷棠身邊靠了靠,靠進對方散發出的那片戾氣裡。馬強強應該也是恨向寧的,沒有殺他,想來是通過他的各種言行舉止,判



定他不是原主了。陳子輕在心裡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他忘了個事。



馬強強是把自己當活人的。



那馬強強就是一個連螞蟻都要輕輕捏的活人,哪裡敢殺人。



陳子輕看著床上的老人,咬他耳朵那一下讓老人用光了精力,奄奄一息隨時都會昏睡過去,他輕聲說:"對不起。"